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红鸾喜帕,这场被众人羡慕的婚事,也不过从新娘被草草地推进了偏门而结束。
妻上妾下,此为尊卑礼法,不可逾越。因此迎娶了萋萋的周老爷,也得先与周夫人周旋一番,才能喜入洞房。
萋萋自己便揭了红盖头,她木然地站在窗前,看向远方。
她恨极了那天喝酒的周老爷,为何如此轻薄于她。但她更恨的是自己,若不是自己执意去探查个一清二白,又怎会无故失了清白?
如今清白尽失,为保全名誉,她只得嫁进周府。但周老爷虽表面翩翩君子,实则花心浪荡,她不过是个小玩意,待他日被厌弃,她又该如何自处?
红尘如梦,万般皆空,只余泪两行。如今的她,又有如何脸面去见楚大夫呢?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生,如今回忆,他虽表现浪荡,但是后也改邪归正,且对她一心一意。
若她接受了他的烧饼,又岂会落得这般地步?
一切皆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
下雨了,天开始转凉。
周老爷整理衣襟,喜不自禁地踏入了喜房。
一声叹息。
……
日子亦如往常,往日却恍若隔世。
这雨来得不同寻常,潮湿又阴冷,来药堂抓药的也多了不少。
童生依旧在上山采药,下山抓药,只是他再也没有去集市吃面了。楚大夫也照常看病,不过喝茶的时候多了些许。
二人自那天开始,不再提起董萋萋,连来抓药的也不能提及,一说起她,童生准黑着脸把人推出门外。
楚大夫也无甚表示,似是默许了他的行为。过了些日子后,无人再敢提起。
她似乎永远的消失了。
只是坊间偶尔会有些传闻,比如周老爷新纳的九姨太,进府不过一年就生下了俩儿子,周老爷喜不自禁,府中大小事务逐渐分到她名下。
再比如周老爷之妻因风寒而死,主妻之位空虚,唯独九姨太最终独掌大权。后周老爷为她求得晋阳王旗下挂名义女,因而上位名正言顺。现应当称之为周夫人。
比如秦国进犯,周老爷被赋予重任携家上任,却在上任途中遇到流寇,全家四十七口被杀,仅余周管家存活。
闲言碎语如蝗虫一般四处消散,浮浮沉沉,童生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与楚大夫听。
童生泪流满面,虽相处短短两三个月,但他已待萋萋如长姐一般。之前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不过是负气而已,气她为何不告而别,气她为何自甘作贱做人小妾,也气她负了楚大夫。但如今听她落得这般田地,纵是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流泪。
楚大夫沉默不语,他命童生找来火盘,从柜台上拿起《药用集注》,丢掷而去。
童生大惊失色,急忙去拦,“楚大夫,不能烧!这可不能烧!这是药堂老前辈传下来的……”
话语间,薄薄的几寸书页很快燃烧殆尽,火光中透出楚大夫或明或暗的神色。
童生看着火盘里面的碎末,呆滞地坐在地上,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楚大夫却轻描淡写地说到,“不过无用之物而已。”
说罢,转身离去。
……
“恍惚间,醒来才知大梦一场。”
楚笙醒来,只觉恍如隔世。
残梁断瓦,竹倒西斜,惟一黄狗,酣睡如泥。
他混混沌沌地走出屋外,此时晨曦渐白,他于树下静坐。
体内气血流畅,气机勃发。他心神专一,静守丹田。体内只觉热浪翻滚,气从玄门而入,往下丹田而走,过会阴而通尾闾,后直闯命门、夹脊、大椎、玉枕、百会,而后往下过上丹田、鹊桥、重楼、中丹田,后至下丹田。如此生生往复,循环不息。
再一睁眼,已是深夜。
此时,黄狗已趴伏于他身边多时,它懒洋洋地摇动尾巴。
“醒了?”
楚笙并不惊讶,如此神通广大的师父,养了个能言语的狗也并未稀奇。
“嗯。”
“你这一睡,可是三年。师父早已云游四方去了,他托我看管于你。”
楚笙颇有异色,他打量着自己的肉身,难以想象一梦过三年。他又想起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当时爱恨情仇,如今毫无情愫,也不过是水中观月,雾里看花。
在梦里面,他化作了卖身葬父的董萋萋,对楚大夫的爱,对周老爷的恨,对楚夫人的嗔,对上天不公的怨……
如今细想,索然无味。
他又想起曾经问师父的问题,什么是七情六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黄狗只懒洋洋地摇着尾巴,也不搭理他。
回想自己在梦境里面的人生,沉默片刻后,楚笙憋出了一个问题。
“为何有人生来富贵,万般家产?为何有人常年积德行善,却常遭祸患?为何有人一生坏事做尽,却仍能善终?”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黄狗慢吞吞地直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现已年岁大,夜深风凉,还是在屋子里歇着暖和些许。
虽屋子破败,但好歹是挡风之所。
它问道,“师父曾交代于我,待你出来后,需你回答七情六欲是什么,你可晓得?”
“弟子愚笨。并未勘破其中秘密。”
“你可晓得,为何七情六欲得与五识联系于一起?”
“弟子不晓得。”
黄狗潇洒地摇摇头,“算了算了,让你入梦,也不过是体验什么是情,什么是欲。”
“苦吗?”
楚笙回忆起为爱执着的董萋萋,他不由得感叹,“确实苦。”
“记得,七情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为生死耳目口鼻。”
楚笙虽八岁入梦,但是他真真切切地在梦中度过了几十年春秋。她经历过家境优渥的的顶峰,也历经过家破人亡的痛苦,她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也痴迷于权利的掌控,最终虽死于流寇之手。但是七情六欲,她全部都经历过了。
人生无常,几十年不过沧海桑田,兜兜转转,最终仍逃不过一个死字。
黄狗又问楚笙,“你可知你是什么?七情六欲在你身上又是怎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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