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小狼和格罗伊一直呆在教堂里,伴随着无垠之水般的神力愈见微弱,外面那些数量越积越多的突变者也逐渐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尽管它们依旧无法踏入那层稀薄到肉眼难辨的光幕,但这些行走的尸骸却并不愿意就此离去,它们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多,除了不断发出那毫无意义的嘶吼之外就是摇摇晃晃地在教堂附近徘徊,积蓄着它们生前从未拥有过的欲望……
对血肉的欲望,对生命的欲望。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面色愈发难堪的少年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这么说了,他那原本就不算强壮的身躯又单薄了不少,两只尖耳在凌乱的发丝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身上那套粗布衫虽然还算整洁,却隐隐透出一股馊味。
在生活物资极度紧张的当下,能够简单地清洗一下身体都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谁还在乎自己的衣服上有没有什么怪味道,如果不是每个教派都有着较为充沛的圣水储备,小狼可能早就已经渴死了,或者就是因为饮用那些已经被污染的井水而感染瘟疫。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小子。”
兽人圣骑士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并将一个小布包丢到少年脚边,抱着他那把阔剑倚在神像基座上摇头道:“没看到外面那些东西吗,只要你踏出这里一步,它们就会一拥而上把你撕个粉碎,当然,如果你运气足够好的话,也有可能在彻底死透之前变成跟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
格罗伊比起几天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无论是精神状态、身体素质、食欲、性格都和平常一模一样,除了偶尔会一个人蹲在台阶上喝酒之外,这位公正骑士的画风简直没有半点动摇,他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地呆在教堂大厅中,不然就是痞里痞气地站在教会门口冲那些突变者骂街玩,虽然天天都在嚷嚷着什么‘死定了’、‘完犊子了’之类的话,却并没有那种万念俱灭的消极感,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没心没肺。
“出去会死,难道留在这里就不会死了么?”小狼从布包里翻出了两块距离发霉应该差不了几分钟的面包以及半颗皱皱巴巴地水果,一边面色发苦地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低声道:“还不如赌一把看看能不能逃到安全的地方,真不知道我当时找到你们是为了什么,那些人早就已经离开了吧……”
很明显,少年口中的‘那些人’是在指之前跟格罗伊一同行动的公正教派神职者们。
“可能是吧,他们或许已经抵达安全的地方了。”
格罗伊贱兮兮地笑了笑,得意地瞥了一眼小狼:“而一心想活的你却要陪我守在这里,难不难受?后不后悔?生不生气?”
小狼皱着张脸把嘴里的涩果咽了下去,沉默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听着,小子。”
格罗伊好笑地看了一眼小狼的背影,摊手道:“也许一位强大的骑士长、大神官或者大主教能把你这个拖油瓶从这座塞满了怪物的城市带出去,但我可做不到这一点,如果想活下去的话,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祈祷是你唯一的选择,那样至少在这座教堂的神力彻底消失殆尽之前你是安全的。”
“你什么意思?”
小狼的耳朵抖了抖,头也不回地问道:“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们’?”
格罗伊咧开大嘴笑了笑:“白痴,虽然没办法带你逃出去,但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就不一定了,既然有机会活下来,我为啥要陪你一起死在这里?”
小狼有些愕然地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再过段日子,这里的神力应该就会彻底消散了。”格罗伊站了起来,转身往教堂里面走去:“到时候咱们就说再见吧,对了,为了保证我有足够的体力逃离这个鬼地方,之后这段时间你的口粮减半。”
……
游戏时间PM19:18
“也就是说,他在昨天中午那会儿就出手把饿到几近虚脱的你打晕在祈祷间里,然后一个人跑了?”高大的类人型生物蹲在小狼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慢点吃,我连消化系统都没有,不会跟你抢的……”
正在拼命啃着一块肉干的少年吃力地点了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水袋冲下了卡在嗓子眼里的食物,虚弱地对面前这位造型古怪的救命恩人低声道:“谢谢你。”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科尔多瓦苦涩地笑了笑,并在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问道:“那个格罗伊,还跟你说过什么吗?”
小狼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小片羊皮纸,声音有些沙哑:“没有,那个混蛋只留下了这张纸条,上面的内容你也看过了,什么‘真正的公正,即为不择手段也要捍卫的正义与信念,真正的勇气,即为宁愿抛弃荣誉也要坚守的公理与誓言’这种狗屁不通的话,还让我反复默念,真是……可笑死了……”
科尔多瓦想起面前这位半兽人少年之前跟自己描述过的公正教派,又结合了一下自己前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怅然地垂下了肩膀。
“不过我知道,这段话其实是每一本公正教典里的末页最后一句。”小狼垂下了眸子,在吃光了手中的食物后低声喃喃道:“同时也是虔信徒最常使用的一句祷告词,那家伙让我默念的原因,大概是希望那绝不算虔诚的微弱祈祷让最后一丝神力多守护我一段时间吧。”
欲言又止的科尔多瓦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狼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向科尔多瓦问道:“你能跟我说说那些叫做突变者的怪物具体有什么特点么?”
“特点么……”
科尔多瓦沉吟了一下,然后缓声道:“朋友告诉过我,它们是一种虽然没有完全死亡,但也不能算是活着的亡灵生物,它们往往都是那些被瘟疫感染的人转化而来的,严格来说的话,那些人在转化为突变者的瞬间就已经死去了,化作怪物的躯壳没有任何人性,只会根据某种低阶不死者独有的冲动袭击旁人,它们的身体素质通常都是生前的数倍,对活物的感知异常敏感,一旦发现就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但是对已经死去的存在却不会有任何反应,对方的生命力越强,它们的行为就越是疯狂,大概就是这些吧……”
“我明白了,刚才你问我还知道什么对吧?”
小狼蜷缩在布道台旁,面容平静地说道:“挺多的,比如我在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二天晚上就无意中从某个空房间找到了一本话糙字丑的记事录,然后得知了当年那支盗匪团在骚扰费尔城时,公正教会暗中出动了总计六名圣骑士、三十二名圣殿武士突袭了百里之外的匪营,在牺牲了近半人后成功剿灭了盗匪团的驻地,截断了他们的补给,才导致盗匪的先锋部队铩羽而归,最终不得不沦落到解散的境地……
同样是那段记载,我还发现了当时某位名叫洛特火鳞的神官为了在城墙上救某个冒失的孩子被一支带毒冷箭射穿了小腹,事后休养了两个月才勉强可以下床,实力更是永久性地滑落了一阶,呵,那个冒失的小鬼八成就是我吧,难怪当时那只蜥蜴抖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中毒了啊。
我还知道那支被我缠上的小队应该早就已经全灭了,或者说他们当时本就打算去送死吧,我半年前曾经和一位来自北地的兽人打过交道,知道某些兽人部族有为了死去的伙伴往地上倒酒的习惯,格罗伊那天应该就是在跟那些人喝酒吧,哈哈,那个精灵神官一直在点亮他那把破锤子,难道是为了吸引那些怪物给其他人争取时间吗?真是蠢毙了。
我还知道教会里根本就没有储备食物,那些东西全都是格罗伊每天晚上趁我睡着时偷偷离开教堂从外面找来的,那个白痴真的以为蹑手蹑脚地离开就能瞒过狼耳朵吗,真的以为我没看见他这几天已经换了至少三次盔甲了吗,我全都知道,格罗伊把那些满是血迹的绷带扔在哪儿我都知道。
我之前只有一件事没有想通,不过你刚才已经告诉我答案了,那个流氓圣骑士最后一段日子几乎不给我吃东西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虚弱下去吧,生命力越高在那些怪物眼里就越明显,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的,所以才在教堂神力即将消散的前把我搞得半死不活么……
真是让人恶心,真是混蛋,真是烂人,真是……可恶啊!”
说到最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少年终于还是失声痛哭了出来,他无力地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那颤抖地抽泣声宛若呜咽的狼嚎,久久不息地在空旷的教堂大厅中回荡着。
“四个城门处的突变者非常多,就算是那些身手不错的冒险者们也很难冲出去,如果再带上你这种没有丝毫力量的孩子就更难了。”蹲在少年身边的科尔多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在城外没有发现尸体,倒是看到了不少从费尔城里游荡出去的突变者,所以……多半是没有人逃出去的,那些教会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不约而同地决定坚守在有着神力加持的教堂里等待救援,我……我来这里之前去过了圣教联合礼拜堂、市政厅、冒险者工会和曙光、智慧、律法教会的教堂,里面有很多……人……对不起……如果我能早来一点的话……”
小狼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处的几具突变者残骸,摇了摇头:“没用的,就算你只带我一个人出去,估计都会很吃力吧?”
科尔多瓦沉默了。
小狼抹了把眼睛,抬头看着大厅中央那已经黯淡下来的公正圣徽:“费尔城的公正教派规模并不算太大,信徒数量也很少,声誉更是不怎么样,所以那些家伙……当时应该是想要以自身作为诱饵,尽可能地吸引大量怪物给其他教会更多的时间去收拢平民吧,现在看来,完全是无用功呢……”
他说的没错,全城的人被屠戮殆尽这种事,已经完全可以证明这是无用功了。
在极端的灾难面前,少数人或某个人做出牺牲就可以挽救无数生命这种事大多都发生在故事里,倒是大多数人选择牺牲换取少数人或某几个人的生命这种事要更加现实一些,奇迹,是因为其概率已经低到了无以复加才会被冠以的称号,一支只有几十人的队伍用崇高地牺牲换取成百上千乃至全城的人一条生路,这种事在其他游戏中倒是可能以某种任务的形式出现,但在无罪之界里……
或许也有吧,但至少不在这里。
“我在过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一些……佩戴着这种徽章的尸体。”
科尔多瓦也抬头望向圣徽,对小狼轻声道:“他们干掉了数量至少是自己三倍的怪物,很英勇,很伟大。”
后者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你有看见……”
“嗯,我想我看见了。”
科尔多瓦点了点头,将一小截皱皱巴巴地羊皮纸塞到了小狼手里:“一个兽人骑士,为了向有可能找到这里的人传达某条消息,在受到了致命伤后用巨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把自己钉在地上站着死去了,直到被我发现时都高高地举着这张纸条,他应该也猜到突变者是不会对尸体和羊皮纸感兴趣的,所以才选择了那么一种醒目的死法。”
“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距离这里不远的一条步道,从我赶到时所看到的情况来看,那位格罗伊骑士……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应该一直在努力把这边的突变者带往别处。”
“是么……”
小狼微微颔首,泪水从严重充血的眸子中溢出,打湿了手中那张纸条。
上面的内容一点都不煽情,一点都不壮烈,一点都不史诗……
只有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第三百二十六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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