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敌人,云长可以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然而对待手无寸铁,并且已经许诺投降不杀的俘虏,云长绝对不愿意随意屠戮。
云长愤怒的握紧双拳,由于用力过猛,骨节都被捏得嘎嘣作响。
站在对面的臧旻,此时完全能够感受到云长心中的愤怒。
“哎。”
时至今日,臧旻也不想再伪装下去。
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不顾眼前愤怒的云长,走到案几旁边跪坐下去。
过了许久臧旻才抬起头,将目光放在了脸色越发涨红的关羽身上。
“阿羽被调往辎重营以后,可曾发现随着鲜卑俘虏越来越多,辎重营内已经人心浮动?”
云长闻言,想起了自己刚去辎重营的时候,那些鲜卑俘虏居然想要联合违背军令,当即默然无语。
“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结果。”
臧旻始终注视着关羽,看到他那略显舒缓的神情,当即轻声说道。
“若非阿羽及时压制,又在鲜卑俘虏中有极大威望,恐怕那次鲜卑人就会发生叛乱吧。”
云长听到这里,却是争辩着说道:“有我在辎重营,何人胆敢叛乱?”
说这话的时候,云长倒也绝非狂妄自大。
那些鲜卑俘虏对于云长的恐惧,早就植于内心深入,只要云长待在辎重营,鲜卑俘虏绝对不敢叛乱。
“我知阿羽威武,能够暂时震慑住那些鲜卑人。”
“然而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们继续不断攻破鲜卑部落收拢俘虏,当辎重营内俘虏达到一万甚至更多之时,凭借两千骑兵能否继续压制得住?”
“就算这些俘虏慑于冠军侯威名,还是不敢叛乱,假如有鲜卑部落突袭我方辎重营呢?”
听到这里,云长悚然而惊。
他以前只担心随着鲜卑俘虏越来越多,这些俘虏可能会生出二心,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鲜卑部落打过来的情况。
说到底云长还是太年轻,有些缺乏经验。
云长虽然心中仍旧恼怒,却也不得不承认,假如真有鲜卑部落突袭辎重营,哪怕只有几百鲜卑骑兵,数量庞大的鲜卑俘虏也绝对会趁机叛乱。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凭借汉军可怜的兵力,纵然血战过后能够镇压叛乱,也必定会伤亡惨重。
辎重部队有失,不仅会给汉军造成重创,还会让汉军粮草补给陷入困境。
没有了粮草补给,这支远征塞外的汉军注定会全军覆没。
真要那样的话,最先提出收拢鲜卑俘虏的云长,就会成为这场战争失败的罪魁祸首。
因为没有云长的极力主张,汉军就不会收降俘虏,也就不会发生俘虏反叛的事情。
想到这里,云长额头上不由出现些许汗珠。
虽说时至今日,鲜卑人都没有攻击汉军辎重部队,却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云长非常肯定,随着辎重营内鲜卑俘虏越来越多,绝对会有鲜卑部落攻击辎重。
“不仅如此,随着鲜卑俘虏人数的增加,我军行军速度被大大拖累,骑兵的机动能力将完全丧失。”
“我等出塞时间已经不短,想必很多部落都先后得到了消息。”
“假如不能快速攻破慕容部落,待鲜卑众多部落联合起来,凭借他们对于草原的熟悉,很可能会将我军围而歼之。”
“无论是鲜卑俘虏潜在的叛乱,还是因为这些俘虏被拖累的行军速度,对于我军而言都极其致命。”
“如今宦官当道,朝中诸公空有报国志却不得陛下信任,致使灾荒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盗贼盘踞各郡县屡剿不绝。”
“朝廷诸公太需要一场胜利,好再度得到陛下信任,如此才能拨乱反正,还我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为了胜利,哪怕背信弃义成为无耻小人,我臧旻也在所不惜!”
臧旻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种非常浓烈的感染力。
哪怕云长明知,大汉没落如此不能仅仅归咎于宦官,却也不得不为臧旻为国为民的胸怀所折服。
不过,以奸计逼迫鲜卑俘虏投降,然后又以此为借口,将六千余老弱妇孺屠戮殆尽,云长心中仍旧不能释怀。
“阿羽,阿洪与你意气相投,我其实也视你如子侄,有些话也不妨与你明说。”
臧旻似乎看出云长此时心中仍旧不忿,略作犹豫终究还是开口说道。
“如今流民遍地,盗贼四起,民间还兴起了黄巾道,信者不在少数,此乃乱象之始。”
“假如陛下不能远离宦官整顿朝纲,大汉江山早晚必定会大乱。”
听到这里,云长却是惊骇的看着臧旻。
黄巾起义与诸侯割据,云长对于大汉未来走向自然十分清楚,然而云长知道这些,却源于前世对于历史的解读。
如今大汉虽然风雨飘摇,却距离真正的大乱仍旧很远。
臧旻能在这个时候就察觉出些许的端倪,又岂能不让云长心中震惊?
当然,云长从臧旻语气中也能看出,对方只是有些猜测,却也并不十分确定。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云长心生敬佩了。
“阿洪虽然聪慧,可是为人太过看重义气,天下太平倒也无妨,若遇乱世定会为此遭难。”
“我观阿羽虽然并非出身名门,却有万夫莫当之勇,更兼果决、仁爱,生逢乱世必定大放异彩。”
“既然你二人意气相投,我自然希望日后你能多多照看阿洪,故此有些话哪怕你不爱听,我也会直言相劝。”
臧旻的一番话,再次让云长刮目相待。
他可非常清楚,历史上臧洪就是因为太注重义气,这才会与袁绍结怨导致身首异处。
臧旻能有这等猜测,说明他对于臧洪性格十分是了解,也能反映出对方的前瞻性。
没有理会云长复杂的心思,臧旻仍旧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你从我这里借走《孙子兵法》,可曾读过‘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
略微沉吟,云长当即微微点头。
知道乱世将至,云长为了充实自己下了很多功夫,对于《孙子兵法》都是日夜诵读,甚至勉强自己去记住内容。
不过现在的云长,对于这部兵法的领悟还处于初级阶段,了解并不深。
所以,哪怕他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却也理解并不深刻。
“这句话前面那段是说,假如将帅对待士卒如婴儿般体贴,士卒就可以跟随将帅赴汤蹈火;假如将帅像爱子那般对待士卒,士卒就可以与将帅同生共死。”
“我观云长所作所为,算得上是体恤下属,就连那些被编入先锋军的鲜卑俘虏,云长都以手足待之。”
“正是因为云长对于下属的仁爱以及体贴,才会有数日连破十部的骄人战绩,才会让士卒们对你如此拥戴,哪怕你被调往辎重营他们也念念不忘。”
“然而在这句话以后,孙子还说道‘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这句话就是说,对于士卒如果过分厚养而不能使用,一味溺爱而不能驱使,触犯军法也不严肃处理,这样的军队就好比被骄纵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用来打仗。”
说到这里,臧旻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阿羽对待下属十分仁厚,甚至以手足相称,假如遇到必须舍弃大部分士卒获得战争胜利的情况,你又会怎么做?”
云长闻言毫不犹豫的答道:“若要牺牲绝大多数士卒获得胜利,某宁愿不要这胜利。”
“荒谬!”
然而云长话音刚落,就听见了臧旻严厉的斥责。
“也许你觉得牺牲大部分士卒获得胜利,这是自己仁慈的表现,有时候反而会害死更多士卒。”
“正如这次对待鲜卑人那般,假如我因为一时仁慈,而不使用非常手段将其屠戮殆尽,日后鲜卑人反叛导致大军伤亡殆尽,又当如何?”
“自古以来,慈不掌兵。”
“这种慈不仅指对待敌人不能太过仁慈,对待下属也不能太过仁慈。”
“假如对待麾下士卒太过仁慈,也许会得到他们的拥戴,却也会降低自己在士卒心中的威望,以致士卒上下不分,甚至会导致军令不通。”
“恩威并施,方是为将之道。”
说到这里臧旻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凝神聆听的关羽,暗自点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正优秀的将领可以为了胜利不折手段。”
“只有不断带领士卒们获得胜利,才会真正得到他们的拥戴。”
“否则,只讲仁爱而屡战屡败的将军,绝对不会有人愿意跟随这种人打仗。”
“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记住我今天的话,如果你想成为一位真正合格的将领,就必须要学会如何取舍,如何对待敌人,如何对待下属。”
“有时候看似仁慈的举动,实则愚蠢之极。”
“为将者若不能杀伐果断,若不能为了胜利抛弃任何私人感情,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将。”
云长离开了主帅营帐,脑海中仍旧回荡着臧旻的那番话。
“慈不掌兵。”
“慈不掌兵。”
在此之前,云长以为‘慈不掌兵’只要不对敌人产生妇人之仁即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对待自己麾下士卒也不能太过仁慈。
“真的要,一将功成万骨枯么?”
云长走在营寨内,身影有些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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