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低沉,而神圣的牛角号声响起。
青丘的远端,黑袍白发的大祭司蛇二婆婆手牵着一身白袍的小圣女阿娜依缓缓走来。所过之处,两侧观礼的众人无不低首施礼。
来到祭台之下,蛇二婆婆放开手,俯首侍立。小圣女面色庄重的独自拾阶而上。高高的祭台上,小小的背影显得如此清冷,如此孤寂。
当小阿娜依站在了祭台前端,牛角号悠然而停。此时天上圆月正挂中天,在祭台下的人们的眼里,那白色的身影离圆月是如此得近,山风猎猎,吹动着她身上宽大的白袍飘动,就像仙女站在九尾天狐的背上欲要飞入圆月。
不约而同,青丘上下百越各族无论男女老幼眼神激动,面带虔诚,轰然下拜。
在小阿娜依的眼睛里,同样充满了激动和兴奋。举头,天上的圆月抬手可得,月光如水,银河灿烂;低首,脚下灯火如海,在圣殿广场、千年古寨,狼山上下,还有狼山左右的山峰之上,处处都有点点的灯火,如同点点的星光,汇聚成星的海洋。小阿娜依小小的心灵里被一种古老、神圣的感动而充满。她缓缓的伸出双手想要去拥抱这一切。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苍桑的声音在念诵着古老的祭文。
那是蛇二婆婆。不。是大祭司。她想到了临出内殿时,她很恐惧。她恐惧那庄重的气氛,压得她心里发悸,她想去找令狐阿哥,她很久没有见到令狐阿哥了。想他带来的好吃的和好笑的笑话。当她想要向蛇二婆婆求助时。蛇二婆婆那严肃神情是那样的陌生,用冰冷的声调告诉自己:“阿娜依,我的孩子,这是婆婆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圣教的圣女。这里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你的奴仆,你的属下。记住,你是圣女,你是圣教百年来唯一的圣女,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和未来。”
又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这是大长老。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笑得眼睛都发红了,眼泪也落了下来。我那时还问他,为什么又哭又笑。他说:好孩子。是因为见到了你。你来了,我们老了,以后还有很长的路,公公怕是陪你走不了多久了。
这个声音有些暗哑。这是不爱说话的狼长老。其实我挺害怕他那冷冰冰的脸。可是我知道他很疼爱我,总是在暗地里给我送些好吃的糖糍粑和甜甜的芝麻糖。
这是爱笑的桑子姐姐的声音,这是爱生气的刘统领爷爷,这是爱喝酒的阿虎大叔,这是大嗓门的吴狗儿寨主伯伯...
我是他们的圣女,我是圣女,圣女!
小阿娜依收回了张开的双手,小小手掌左上右下相叠,平举在额前,面对空中的圆月,脸色平静地缓缓而拜。一拜!二拜!!三拜!!!
在小阿娜依上到祭台后,拜月教所有人都随着大祭司动作,面朝祭台,双膝下跪。
五岳剑派诸人十分突兀的站在那儿,这时陪同他们上了青丘的牛心在身后悄声提醒他们,弯腰揖首即可。
众人随着大祭司一起高声念着古老祭文。吕不鸣抬眼看着祭台上的小小身影,面月而拜。古老的祭文、天上的圆月、高大的祭台、虔诚的信众、庄严的仪式、神圣的环境、白衣的圣女,一起构造出一幅神秘而唯美的画面。
当祭台上的阿娜依拜完月后,祭文也念诵完毕。她平静的站在祭台前端,接受着教众们的顶礼膜拜。整个狼山都在欢呼一个称号:圣女!
人群已经沸腾,欢呼声如山呼海啸。祭台上“九尾天狐”的火焰逐渐散去,直至无踪。小阿娜依才下了祭台。如同圣女与天狐拜月后神秘般消失于虚空。
群情激奋的人群怎能依饶,正在狂呼时。只听“砰砰砰”连声炮响,天空中绽放绚丽多彩的烟花。大典真正的高潮来到了,彻夜的狂欢开始了。
小圣女下了祭台,自有大祭司迎接着。山风吹得她小脸青白,可是她的精神是好的,一双大眼睛放着兴奋的光芒。
拜月教众人在牛大长老的带领下,大礼参拜。直到小圣女说了一声:“各位,请起吧!”
众人才起身。在大长老的引领下,教中五大统领、各职司主管和各部族首领一一上前唱名拜见。
小圣女在大祭司的提点下,微笑着一一安抚、勉励。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以大人的口吻与在场的成年人交流。这本是很可笑事,可是与之对话的拜月教众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不妥之处,反而个个带着敬畏和激动,与有荣焉。
随着教内之人渐渐退去,只剩下五岳剑派众人。费彬振了振了精神,带着众人上前揖首道:“在下费彬,奉五岳剑派左盟主令,率众师弟、师姐前来观礼,并代左盟主向圣女问好!”
“多谢左盟主好意。贵使一路远来,辛苦了。”小圣女一本正经的说道。一眼看到众人中的令狐冲,小脸不由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牛大长老及时说道:“圣女。青丘之上,山风甚寒,五岳剑派各位英雄又是远道而来,想是疲惫的很,不如先请到圣殿喝两杯水酒,去去寒气。山寨今夜即是不夜天,老夫等定陪诸位痛饮一场。”
小圣女这才答道:“有劳大长老了。”
费彬闻言道:“那费某等告退。”转身带着五岳剑派众人在牛大长老的陪同下青丘而去。
小圣女见令狐冲也随之而去,想要张口让令狐冲留下,却被大祭司蛇二长老摇头制止了。小圣女的眼晴顿时失去了光彩。
众人一路无话,从天梯下到广场。广场上也是一番狂欢景像。几大堆篝火燃得正旺,小伙子们操作着乐器,姑娘们跳着舞蹈,老人们捧着酒碗不时痛饮,孩子们嘻笑着到处窜场。处处是歌声,时时有笑语。整个狼山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
入了大殿,早到的人们已经迫不急待地拼起了酒。见到五岳剑派众人进来,不知是谁嚷了一嗓子:“敬我们远方来的客人。”众人立刻被围了起来,捧着大碗的酒就递了过去。不一会儿,除了定静师太和她的弟子仪乐尼姑,没有被灌酒。其他人都已经被灌了两三碗酒。而牛大长老也不制止,站在一旁捧着酒碗笑眯眯地看着。
吕不鸣也是硬挨不过,被灌了两碗酒,乘其他人没注意就跑了出来。
山中百越族民自家酿的酒,度数不高,但是一会儿功夫两大碗酒下肚也不好受。吕不鸣悄悄的避开热闹的人群,来到天梯所在的悬崖边。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什么都不想,就是一个人静静的呆着。
吕不鸣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站在高处。每次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时,他都会被自然造物的宏大和神奇而感动,因为与天地相比,个人太渺小了。那些“江山我有”、“天地尽入我心”之类豪情壮志的情怀或许年青时曾有过,但对前世今生加起来心理年龄快四十的人来说,只有两个字:敬畏。
敬,沧海桑田;畏,时光飞逝。
感激造物赐予的一切,珍爱身边每个人,是吕不鸣现在真实的心理写照。用句通俗的话:他就是一个没有太大野心,感性大于理性的人。
可是,今天看到的这一切真是太玄幻、太魔性。一个小女孩被“造”成了神。这对吕不鸣来说,从内心里讲是不可接受的。
然而,他看到百越各族的反应,包括那些普通的人,老人、妇女、孩子,是那样的狂热和虔诚。绝大多数人没有了自己的主见,只是为了狂热而狂热,为了虔诚而虔诚,他们每一个人都参与到了造神中去,因为他们心里早就有一个神,今夜,他们把她具像化了。
看到小阿娜依平静的接受教众的礼拜时,吕不鸣的心里是悲凉的。
两千多年前,耶稣被钉在了十字架上。恐怕他也没有想到,二千多年过去了,他还被钉在十字架上,一直没有被放下来。
这个世界从古至今,无论是什么民族,造“神”运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无论成“神”者是主动,还是被动。
哲学上讲,存在即合理。“合理”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这时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怎得这里还有人来?”吕不鸣有些好奇!转过头看去,原来是两个灰衣女尼。
“阿弥陀佛!吕师弟也在。”这两人也是微微一怔。正是恒山派定静师太和她的弟子仪乐两人。
“是定静师姐啊。躲清静而已。哈哈。师姐,您这是?”吕不鸣对恒山“三定”最年长者还是很尊敬的。至今不过见过两面,其人不愧一个“静”字。为人低调,沉稳宁静。
“哈哈。正与吕师弟一般。贫尼师徒是出家人,自是不耐如此热闹。索性来此,吹吹夜风。”定静没有再问。招呼身后的仪乐尼姑上前见礼。仪乐尼姑如同定静的性子,很是老成,上前行礼,口称“师叔”。吕不鸣忙谦让一番。其实仪乐尼姑年纪与吕不鸣相仿,可是谁叫吕不鸣辈份大啊。
三人在悬崖前各自随意选了一块青石,盘膝而坐,闲聊起来。
“小弟还在奇怪。拜月教牛大长老的信不过二十天前发出的,我料左盟主派使者来也要一个半月后。师姐和费师兄等为何来得如此迅速?”
“说起此事,也是巧了。”定静闻言微笑道。“汉阳金龙帮的事,想来吕师弟是知晓的。此次魔教行事太过恶毒,不仅金龙帮伤亡惨重,各路英雄好汉亦是伤亡不小。本来以衡山派一派之力对付魔教两湖分堂,绰绰有余。可是前些日子武当冲虚真人给左盟主去了一封信,措辞颇为激烈,言道五岳剑派若不能给天下武林一个交代,武当将亲自讨回公道。原来,在当天寿宴之上,武当有位辈份甚高的申虚道长,乃是湘王府的供奉,与郝老前辈相交多年,竟被炸成重伤,不久便去世了。”
见吕不鸣认真在听,定静便接着道:“如此以来,此事便不是衡山一派之事。左盟主下发五岳盟主令,号令各派共赴两湖,誓将魔教势力驱除出两湖。其时,左盟主、华山岳师兄与我等齐聚衡阳。拜月教的使者知道后,便直接找到衡山派。左盟主、岳师兄接信大喜,立即安排我等出发,要求我等务必要在大典之日赶到。那已是七日前的事了。临行前,岳师兄还托我带了一封信,只是方才多有不便,本想明日再交给吕师弟,既然现在便遇到了,仪乐,将岳掌门的信交给吕师弟。”
仪乐闻言,忙从袖中取过一封信,双手奉给吕不鸣。
吕不鸣接过信,点头致谢。看看信封,正是岳不群的笔迹。他顺手扯开信封,取出信来。
定静道:“吕师弟,可要贫尼师徒暂避?”
“无妨。师姐请安坐。”吕不鸣借着火把看了看信。信只有一张纸,大意为:南疆之行虽是无意,但是取得很好的成果,不过之前私自下山,还是要记在帐上。汉阳之事甚无进展,估计此事要拖很长时间,希望吕不鸣事了后,快快回山。注意照顾令狐冲,等等。
“掌门师兄是在催我尽快回山呢!哎,好不容易下趟山。”吕不鸣无奈的笑笑说。
“呵呵。岳师兄也是一番好意。师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定静理解的说道。
“嗯?”吕不鸣愣了。望着一脸平静的定静和其身后难掩笑意的仪乐,半晌后,吕不鸣大吼一声:“刘正风,老子与你誓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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