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鼓楼的鼓声那最后一响的余音散尽,木笛和往日一样去关后院的门。
他和往常一样,向那扇门轻轻地挥一挥手,然后,一个潇洒地转身,缓步离去。
“梆梆——”门打了两下门框,却没有关上。
木笛第七步悬在空中的脚迟迟不落地,他歪着头:“奇怪,每天都是第七步落地前这门就会‘咣’一声关上了,今儿这是?”
他口中嘟囔着收回了脚。
待耳际的一根头发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嘴角微微上翘,笑道:
“看来,师弟即使身在宫中,也没有虚度光阴呐,难得。出来吧,就别藏着啦。”
木渎略显不快,从外面走进来:“没劲,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行了。陛下到哪了?”
“这都能猜到啦?!让师兄做这南书院的看守,实在是大材小用。”木渎故意调侃道。
“少贫嘴,若非陛下要来,搁平日你小子哪敢阻我关门?师祖此时多半是在紫虚阁,你自己去吧!”木笛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去,地上几片树叶被他的双脚带飞好久,才缓缓落地。
……
“木沣,把香灭了,然后,把我那筒你王师叔从岭南带来的茶取过来。”南书院首席教辅黍子已七十有余,本名李栗,因在南山苦修时靠种植黍谷酿酒来维持生命,因此而得名“黍子”。
“先生不用费心了,我今个儿只是想和先生说说话。”
“陛下,我这儿的茶虽赶不上宫里的茶,味淡,却也清。陛下也该换换口味。”
“今儿,我与先生只论师徒关系,不论君臣。”丁琦补充了一句。
“你是为那个孩子的事情而来吧?”
桌上蜡烛的火苗缓缓扭动了两下,黍子看了一眼,笑道:
“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丁琦一口喝尽茶杯里的茶,说道:“只是百官……”
“这并非是皇上的做事风格。品茶,可比做茶要难得多。茶,要一口一口慢慢地喝,才能品出滋味,万万不可急躁。这江山、天下亦然,其中滋味,呵呵……”黍子眯着眼睛,回味着茶的清香,不紧不慢地说道。
丁琦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望了望满天繁星,说道:
“那孩子今年刚好十二岁,金星恰是他离开兴州七天前的夜里陨落的。”
“十二年前陛下听我之言没有杀他。我遂给他取名贰九,预言他的生命会终结在十八岁那年。只要接下来,陛下仍肯允我所说,必不会沦为亡国之君。”
黍子和丁琦都将目光落在桌上那盏蜡烛上。
二人视线移开后,蜡烛的火苗周围突然横生出数颗火星子。这一幕,只被年幼的木沣看见。
“我听说那孩子上了南山,可有此事?”
“四十年前,我被逐出山门,创立了南书院。此后,便与宗门再无任何往来。看来,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当年被逐出师门的情景依然浮现在黍子眼前,回想起那些往事,他脸上却平静如水。
“先生年事已高,还是让左将军龙麒派些人护送先生上山为好。”
“无需陛下费心。”黍子瞟了一眼丁琦略显尴尬的脸色,转而说道:“既然陛下不放心,这样也好。”
“你先出去。”丁琦命木沣暂避。
木沣望了一眼黍子,转身离去。
“陛下是想听听我对天坑的看法?”
“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就依言官之策,筑塔镇压。不过,书院就不出面了。陛下可趁此机会,将南天阁移至城内,南天阁旧址交由书院接管。”
丁琦望着黍子半响,冷笑着点头。
他深知黍子垂涎南天阁已久。
……
贰九开头两天老老实实静观荷塘,却始终未得分毫见地。索性,第三日起,他便在荷塘边铺了些稻草,此后日日躺在荷塘边呼呼大睡。
莫先尘正看着山希用蒿子秆儿在泥地上抄他前日所授之课——“南山五字揭谛——唯无念如一——”。
看着看着,那四个字竟开始拆解,笔画像水中的鱼一样在泥地上漂移游走。
眨眼功夫,所有笔画化作一头牛。
“小兄弟,你这为何只有牛,没有牧童啊?”莫先尘故作不知。
山希头也不抬,望着泥地上的牛,说道:“我有名字。”
莫先尘呵呵一乐,再看时,泥地上竟有笔划化成一个牧童。
他感叹山希进步如此神速的同时,不禁抬头望了一眼荷塘边,贰九仍在呼呼大睡,莫先尘长叹道:
“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选中他?!”
山希也跟着莫先尘望了一眼荷塘边。
莫先尘本以为山希会赞同自己的看法,不想山希一句话也没说,看他那表情,并不像赞同自己的看法。
只有山希知道:贰九这些天来日日躺在那儿睡觉,并不代表着他什么事情都没干。
其实,第二天里,贰九便明白了那位北崖教长洪翁让他静观池塘的本意。
贰九一点也不担心洪翁会知晓他不能修行的事实。
于是,他第二天夜里来到荷塘边寻星,怎奈,即使是在夜里,也未见半点星辰的影子。
当晚,山上的洪翁发现了贰九的这一举动,心说:“你虽没有半点修行的慧命,却比我聪明,也算得上是个坦荡之人。”
遥想当年,洪翁被师叔祖选中,上山前第一考也是“白日荷塘寻星辰”。
当年,洪翁第五日才明白观荷塘是观星影,然后,他死撑到最后一天,也就是第七日,方才在荷塘中看到那星辰的倒影。
即便是废柴一块,洪翁也不后悔自己于千万人中挑选的这最后一位弟子。
……
贰九听到了莫先尘的话,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睡到第七天的决定。
直到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贰九方才爬了起来。
“怎么不睡了?”莫先尘不解地问道。
山希般不知为何也四处张望。
果然,稻田的另一头,北堂羿骑着青牛,和段陵说着话,朝这边而来。
贰九起身来到田埂上。
“你这些天去哪了?”
贰九这些日子的话比山希的还要少,可见了北堂羿,却毫不认生。
“我也喜欢睡觉。”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是啊,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北堂羿就让莫先尘给他请早课的假。
段陵笑道:“你们俩算找到了各自的知己。”
“恩师命我带你们黄昏前务必赶到北崖听松堂,你们三个快准备一下吧!”
“这怎么可能?!这才第五日。况且,他根本没有能力去面山。”莫先尘指着贰九,说道。
贰九面无表情地望着村子后山,完全不在意莫先尘的话。
“没什么可准备的,我们这就走。”段陵自是想尽快上山。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可以有资格入南山宗,哪里想到老天会对他如此厚待。
“老东西,这是宗师的决定。他能不能面山,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你自领陵村宗师兄前往野三坡,宗师此时恐怕已经到了。”北堂羿向莫先尘交代完,转而,又对贰九说道:
“你无需担心,恩师说了,你可以随我一同骑牛面山。”
所谓面山,是南山宗挑选新弟子的一道关口。
被选中的少年,在陵村修习七日,然后去过第一考。
通过者便可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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