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
那青年男子悠悠转醒,眼里映入一个穿着渔服的少女。
样貌水灵,不着粉黛,眼珠子里若是有秋波涌起,只是有些莫名的呆滞,少女站在床边,而逐渐露出喜色,喜色里却又夹杂了些害怕。
乔芷道:“你...”
话未出口,便是猛然转头,喊道:“爹,他醒了。”
然后就溜开了,像是被惊动了的小鱼,只是被人注视着,就急忙游走。
青年男子环视四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高挂着的竹编鱼篓,而屋中家具多是木制,尽管简陋,但却是清洁整齐,令人一眼过去倍感舒适和悠闲。
横梁笔直,其上圆孔里穿过挂钩的细绳,低垂的铁钩上挂着些风干的鱼肉,毫无腥味。
联想到刚刚少女的打扮,显然这里是一间渔屋。
青年男子放松了下来,再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单,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救了。
只是那些随行的刀侍...
那些为了自己,被尚皇的巡龙组屠杀的刀侍...
他们已经全都葬送在崖顶,甚至无人给他们收尸。
深吸一口气,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冷漠的神色,万千如蛇般飞舞的诡异长发,还有一把不带任何温度的刀。
“老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他皱起了眉头,因为一股灼热的刺痛,又如万根尖针扎入脑海,让他痛的发出一声轻呼,而五指揪住了头发。
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怎么可能?
老师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而远处的脚步声,使得他挣脱了想象的地狱,而抬起了头。
“你醒了?”
沉稳而嘶哑的声音响起。
青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里的疼痛,抬头道:“多谢救命之恩,只是若是在此多待,怕是惹来牵连...”
他挣扎着起身,而挪动有些僵硬的双腿,使得自己坐在了床上,然后穿上已经干了的靴子,“今日之恩,我武种虎若是不死,来日必当厚报。”
渔夫打扮男子听闻此言,频频点头,心道却是个不错的孩子。
只是他隐居已久,自然不清楚,刀庐的出云刀主在江湖上是何等身份与地位。
可即便再显贵,又如何呢?
他也曾经经历过辉煌,经历过浪荡散漫的岁月,直到失去了她,这才幡然醒悟,然后带着女儿来此隐居。
于是,渔夫打扮男子道:“此处隐蔽,外人轻易入不得内,你且在这里安心休养几日吧。”
乔芷探头道:“对呀,你伤的很重,又是胡言乱语,又是吐血。”
武种虎一愣道:“胡言乱语?我说了什么?”
乔芷道:“你就喊老师,老师,老师...你老师是不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啊。让你这么念念不忘,都快死了,还一个劲地喊着名字。”
但是那男子却是沉默了,瞳孔里写满了悲哀。
乔芷道:“喂,别这样子啊...不就是个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渔夫打扮男子听闻此言,只觉心神动摇,然后轻轻咳嗽了两声...
什么叫不就是个女人?
老夫带着你隐居于此,不就是你娘去了吗?
但,武种虎此时抬眉,摇了摇头道:“不是。老师...他走错了路,做徒儿的希望去挽留他,可是却失败了。”
乔芷道:“走错了路就走错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有时候也会迷路,顶多在外面过一夜,等到天亮了,就能自己走出来了。”
渔夫打扮的男子突然生出一种“鸡和鸭讲”的感觉,他便开口问道:“你老师是谁?”
对此,武种虎却未有丝毫隐瞒,开口道:“尊师名讳夏极,乃是第一刀神。”
乔芷“略略略”吐了吐舌头,“不知羞,又是刀神,又是第一,你这个老师很好面子啊。”
武种虎道:“不是,这称号是整个江湖送予他的,并非他自己自称...老师早已是天下第一,这称号自然当得。”
乔芷眨了眨眼:“天下第一呀,这么厉害?那你作为他的徒弟,应该也很厉害才是,又是谁能让你流落至此,差点死在水中,而且你的右臂...”
武种虎眼神一暗,叹道:“正是老师。”
那渔夫打扮男子眼中突然闪着精光,“你老师断你一臂?”
武种虎道:“正是。”
渔夫打扮男子问道:“那你可曾恨他?”
武种虎沉默下来。
“你休息吧。”
武种虎道:“不,我要离开。”
那渔夫打扮男子道:“自便。”
武种虎恭敬地再三道谢,然后便是拖着还是伤重的躯体,推门而出,很快远处,唯有背影。
乔芷撒娇道:“爹,你不留一下他嘛?”
渔夫打扮男人笑道:“他出不去的。”
然后,他便是如同一个寻常的归家渔夫般,开始生火做饭。
夜色已至。
父女两正喝着鱼汤,吃着煮鱼片,暖香的味道充斥到心头,而使得屋外突然下起的山雨都变得不再冰冷。
而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渔夫打扮男子笑了笑,似乎在说“瞧,回来了吧”。
然后他起身开门,门外正是站着湿透的武种虎,他面色苍白,瞳孔里带着疲惫。
“进来吧。”
武种虎有些尴尬道:“此处有些邪异...我绕行了数圈,却是走不出去。”
渔夫打扮男子道:“坐下喝点热鱼汤吧。”
“嗯。”
三人静坐无言。
而晚上,武种虎尝试着询问此处的出口,但那渔夫打扮男子却总是不言,至于那乔芷倒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若是问起此间出口,她却是哑口无言。
再去细说,只是说她也未曾能从此地外出过。
武种虎不禁起了疑心,而问道:“姑娘是从小生长于此吗?”
乔芷一愣,眼中掠过迷茫的神色,然后自然而然的点点头。
武种虎又问:“那姑娘的母亲,还有其他亲人呢?”
乔芷面露苦色道:“娘去的早,我从没见过她的模样,而爹爹说我还有个姐姐,只是兵荒马乱里走丢了...
所以他就带着我来此隐居,那时候我还是襁褓里的婴儿。”
武种虎沉默下来。
便在这时,那渔夫打扮男子端着蜡烛,缓缓走来,“芷儿,早些休息了。”
“好的,爹!”
乔芷嘻嘻一笑,“明天再聊啊。”
她平时都和小鸟,小鱼,甚至是山间的野兽,或是一朵小花,一棵小草说话,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此番竟遇到一个山外来的人,她是开心极了。
她转过头,却见到父亲的脸庞沉浸在阴影里,而下巴,以及嘴唇皆被烛光照亮,有些瘆人...
那唇,有些红。
那眼睛,却是透着关心。
似乎那唇与瞳孔,隶属于不同之人,而显出极其强烈的不协调。
但走来的乔芷竟然视而不见,似乎这一切并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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