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傅隆,是亲近于开国公李道林一脉的武侯。
执掌显武营。
但傅隆又与其他贞元武侯有些许不同之处,因其女十年前,便成为了崇康贵妃。
尽管十年之前,崇康帝帝位并不稳固,彼时贞元勋臣气焰滔天,言必称武王,何曾将一个捡漏天子放在眼里?
但由董皇后出面求了太后,太后一时心软,便选了傅隆之女入宫为贵妃。
可惜的是,当时崇康帝的谋算并未成功,因为傅隆并未因为成为皇亲,就站在他这一边。
甚至,为了和当时势力庞大的贞元勋臣不产生嫌隙,长兴侯府七八年来始终对傅贵妃不闻不问。
连崇康帝恩其归宁省亲,都被长兴侯府婉拒了。
这对崇康帝而言,应该是一种极深的羞辱。
或也因此,虽纳妃十载,傅贵妃一直无所出。
当然,为了不让外人心寒,崇康帝也未冷待于她。
随着这二三年来,崇康帝皇威日盛,军政大权在握,长兴侯府这才终于想起了宫里还有一个女儿,走动的勤了些。
常派诰命侯夫人入宫说话。
傅贵妃虽对家里有恨,但到底为人女,闹了一阵子,还是认回了娘家。
如此,长兴侯府在勋臣中渐有超然之势。
即使开国公李道林同长兴侯傅隆说话,也多以平辈之姿。
连对头宣国公赵崇一脉的勋臣们,对傅隆说话也不似对其他开国公一脉勋臣那般恶劣。
待到三大皇子暴毙,皇后坐入冷宫之后,情况再度变化。
宫中最贵者,便以傅隆之女,傅贵妃为首。
若是再诞下一儿半女,傅家顷刻将成后族。
一旦成为后族,后世天子血脉中流有傅家血脉,天家加恩,长兴侯府甚至能晋升为长兴公府。
至此,连成国公蔡勇那样阴狠之人,面见傅隆时,都有说有笑,好似回到了当初武王麾下时的样子。
但好景不长,宫中天子没有晋升傅贵妃为皇贵妃,掌宝玺统六宫,反倒将这权力,交给了一个皇后身边的女史。
若只寻常女史则罢,只当皇后还有复出之日,女史不过代管。
可那女史却非同一般之人,而是荣国贾家的嫡长女,先荣国公的嫡长孙女!
真正的公门贵女!
再加上如今天子极重用荣国之孙,当今荣国府承爵人冠军侯贾琮,命其执掌天子亲军,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贾家女多半会将傅隆之女取而代之。
如此,长兴侯府的地位再度微妙起来。
在贞元勋臣中,恨贾琮入骨者不知凡几。
但当下最想让贾家阖族败落,不得好死者,多半是长兴侯傅隆。
因为贾家的存在,让长兴侯府成了笑话……
只是长兴侯擅守,气度持稳,不似其他武侯府气焰嚣张,虽深恨贾琮,目前还未做出什么过激之行。
但对他的心思,贾琮却是了然的……
勒马于长兴侯府大门前,抬头看着门匾上四个鎏金大字,贾琮面色漠然,目光深沉。
谁能想到,原本是各方默认的平静期,却凭空发生了巫蛊之案!
巫蛊啊!
这是当前时代乃至往前推延两千年来,宫廷中最忌讳之大案。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机……
三大皇子接连暴毙而亡,至今未能查出元凶。
都中早有谣言传出,说此为上天惩罚昏君暴虐,乃上天之诅咒。
这等事,在后世或许平常,愿意当真者寥寥无几,然在这个时代,神魔之说,仍大行其道。
连千年之前之汉武大帝,尚且迷信巫蛊之祸,从而造成了晚年最大的悲剧,并因此而改变了汉家江山的气运。
如今的崇康帝,心性未必比老年多疑的汉武帝好多少,又怎会不忌讳?
贾琮都万万没想到,傅隆之女傅贵妃,因嫉恨元春受宠,不止指使宫女昭容以毒针暗害,戴权带人更在淑景殿内搜出了用于巫蛊的木头人和写了元春生辰八字的咒书,还有以巫蛊之道,操控天子独爱于她的咒书,自然也少不了天子的生辰八字。
何其蠢也……
“冠军侯,快些罢,万岁爷还在宫里候着呢。”
见贾琮凝望着长兴侯府的牌匾,锦衣卫正和长兴侯府的亲兵对峙,紫宸殿大太监苏城忍不住提醒道。
贾琮没有理会,又观望了稍许后,方对前方道:“本侯奉旨行事,尔等莫要与长兴侯招祸。抗旨而行,罪在夷族。”
听闻此言,长兴侯府亲兵无不大骇。
想反抗又不敢,可真若就这般放锦衣卫入内拿人,他们的良心也说不过去。
正在两难之时,就见长兴侯世子傅怀恩并数名衙内带着酒气从里面赶来。
看到围了长兴侯府的锦衣卫,面色登时难看无比。
傅怀恩上前看着马上的贾琮,厉声道:“冠军侯,此乃何意?”
贾琮目光落在傅怀恩的面上,淡淡道:“本侯奉旨抄家拿人,天子圣谕:有反抗者,夷族。”
傅怀恩闻言,本还有酒意的红脸霎时雪白,厉声道:“胡说!贾琮,你敢假传圣旨?果真当我贞元勋臣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尔等肆意宰杀不成?”
贾琮没有再多言什么,垂下眼帘下令道:“火器营准备。”
一阵“哗”声,百余把长火器对准了长兴侯府。
一触即发。
值此时,随傅怀恩一并出来的几名衙内中一人,出列面色复杂道:“清臣,何以赶尽杀绝?”
贾琮轻轻一叹,抬起眼帘看向那人,道:“子重,锦衣卫从不兴无名之师。我负皇命在身,不得多言。但我可以告诉一句,此事甚烈。纵观青史,没有哪朝哪代,能容得下这等恶事。”
说罢,对那几个随行而来的衙内沉声道:“与长兴侯府不相干者速去,莫要为家族惹祸!”
听闻此言,原本还想仗义挺身的几个热血衙内们,瞬间被一盆冷水泼到头上。
虽喝多了,敢于舍生取义。
但涉及全家阖族,却容不得他们任性。
长兴侯世子傅怀恩看到这一幕,惨然一笑,对犹自不退的开国公世子李虎道:“虎子哥,走罢。我看出来了,那位就是想要一点点蚕食咱们贞元勋臣,钝刀子割肉,一步步宰杀我们,直到斩尽杀绝。你们都走吧,莫要惹祸上身,给人下手的借口。毕竟,人家要师出有名!”
李虎闻言,面色难看之极,可看着贾琮漠然的面色,终究“嘿”了一声,带着数名衙内离去。
等他们走后,贾琮淡淡道:“傅怀恩,束手就擒吧,不要牵连内眷。”
傅怀恩闻言,却惨笑一声,道:“牵连内眷?我若束手就擒,昏君奸臣便能放过我家内眷?贾清臣,休要做这等美梦!我长兴侯府,纵然是死,也要玉石俱焚!贾琮,你也莫要猖狂,今日你为那昏君走狗,沾满忠良之血,来日,你贾家必不得好死!长兴武卒,随我杀!!”
“杀!!”
百余长兴侯府亲兵,个个惨烈悍勇,持戈冲锋。
贾琮面色寡淡,眼角颤抖了几下,方下令道:“杀。”
“砰!”
“砰砰!”
“砰砰砰!”
自傅怀恩始,一排排长兴侯府亲兵如割麦子般纷纷倒地。
此处不是战场,他们都未着甲。
近距离面对火器,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远处,李虎、屠承、左思等人看到这一幕,无不目眦欲裂!
李虎就要上前,却被屠承、左思并家将等人死死拦住。
这等惨烈,可见事情果真到了极险之时。
此刻掺和进去,岂不正是给家族招祸?
在屠承、左思等人的强拉硬扯下,李虎被拖着强行带走……
……
大明宫,紫宸殿。
六大军机大臣俱在,另有宗人府左宗人顺承郡王刘浩,宗人府右宗人礼肃郡王刘格。
此八人悉数跪伏于殿内,沐浴皇威。
原本,崇康帝是要敲响景阳钟,召集满朝文武和王公大臣齐至的,却被宁则臣跪死劝阻下。
因为,天家还要颜面啊。
虽被劝下,但满头霜发的崇康帝,却愈发暴怒,恍若一头欲择人而噬的暴龙。
“颜面,朕还要什么颜面?!”
“朕的皇儿死的不明不白,朕的大臣图谋作乱,满天下深受君恩的士子咒骂于朕,连朕的后宫妃子,都以巫蛊之事,毒咒于朕!”
“朕还要什么脸面?!”
“今日,朕就让你们亲自来审,看看到底是朕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戮功臣,还是这起子无君无父丧心病狂的贼子,要行弑君弑父之为!!”
“陛下啊!!”
见崇康帝果真要让黄门太监将傅贵妃带上来,交由大臣们来审,宁则臣老态龙钟的再次跪地道:“天家体面为重啊!”
天家何以为贵?
便是皇家在人们心目中的神圣不可侵犯,至高无上的威严。
一旦威严扫地,人们心中失去了敬畏,那必然会生出祸事来。
只是这一次,崇康帝却铁了心,让人家傅贵妃并诸淑景殿昭容黄门带上殿后,将堆在御桌上的一堆画如鬼怪扎着钢针的木人扫落到了地面上,厉声咆哮道:“审!!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是朕刻薄寡恩,妄杀功臣,还是这起子狼子野心的贼子辜负了朕!!”
开国公李道林看着那满地骇人的木人,再看看早已瘫软的傅贵妃,面色痛苦的闭上了眼。
长兴侯府,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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