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贾琮自宫中出来后,便来至此地。
薛蟠此刻一人被单独关在一间牢饭里,虽这间牢饭还算干净,可诏狱内不见天日,封闭严格,空气流通缓慢。
可想而知,是怎样一个氛围。
尤其是见他娇生惯养,虽然长的丑,但细皮嫩肉啊,周围牢房里一些恶鬼一样的犯人,总对他发出瘆人的笑声。
这勾起了薛蟠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所以,等他看到贾琮那一刻,痛哭流涕的扑了上去。
不过,却被展鹏一手支开。
薛蟠简直心碎了一地,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诉说着他的苦……
贾琮听闻周围犯人对薛蟠图谋不轨,见他生的俊俏就浪笑,他无语的抽了抽嘴角,扫向周遭。
而那些犯人,看到这个比薛蟠,不,比他们平生所见到最好看的男人甚至是女人,还要俊俏的少年进来后,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倒不是贾琮身上有什么王霸之威,只是因为那些犯人们看到,整个诏狱最大的几个牢头狱司,平日里何等凶神恶煞,这一刻却如同温顺的看家犬一样,小心翼翼的跟在外围。
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连腰都直不起,恭候在少年身旁。
他们是犯人,但不是傻子,又怎敢在这样的贵人面前放肆?
看他们噤若寒蝉的模样,薛蟠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坐在地上大骂这群忘八**的,狗眼看人低!
仗着没人还嘴,骂个痛快后,薛蟠心满意足了,看着贾琮笑呵呵道:“琮哥儿,咱们快离了这地儿吧!我请你去平康坊翠云楼找小云小彩高乐高乐去!”
此言一出,贾琮自然面色漠然,展鹏则看神迹一样看着薛蟠。
连他都知道薛蟠的妹妹和贾琮是相好的,这薛蟠居然还要做东道,请贾琮去逛青楼?
这么开明!
贾琮淡淡道:“不急,这里静,和薛大哥说点事。”
此言一落,周遭立刻有人摆好了椅子小几,奉上了香茗。
贾琮落座后,倒并未喝茶。
如今他从不在外面用饭喝水……
不过这幅做派,还是让薛蟠艳羡,悄悄看了眼贾琮身后之人后,他也赔着笑脸坐下。
虽说平日里出门,他身边亦有豪奴跟着,可哪里及得上贾琮身边那些虎狼之伍?
赔着干笑坐下后,薛蟠心里七上八下的问贾琮道:“琮哥儿,现在……还不能出去?皇帝老子不……不会,不会不放我吧?”
铜铃大眼中,恐惧的泪花闪现。
贾琮摇摇头,轻声道:“这倒不是,陛下已经恩准薛家以十万两银子赎抄家的罪过了。”
虽然心疼十万两银子,但终究还是喜悦占了上风,薛蟠一蹦而起,一张大嘴差点咧到了耳根,激动道:“果真?!太好了!琮哥儿,没说的,平康坊今夜我做东!多叫几个花魁,咱们高乐上三天三夜!!”
他是真的极想去狠狠发泄一番,去了这冤屈窝囊气!
之所以叫上贾琮,除却真想感谢外,也想寻个靠山,别让人欺负了去。
他一个人如今还真不大敢出门。
不过薛蟠心里也知道,他这个好提议顶多只有一成的可能。
果不其然,在贾琮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强笑了声,又老老实实坐下,干笑道:“顽笑话!顽笑话!我知道,琮哥儿你从不去平康坊。其实你真要去了,根本不用我做东,人家根本不收你的银子。要是我像你这般,就算在诏狱里过年也痛快啊!可惜我妈把我生丑了些……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琮哥儿有事你只管招呼,以后你,你就是我老子……不,是和我老子一样,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展鹏、韩涛等人一张张脸忍的都快扭曲了,贾琮面色依旧平静,他看着薛蟠淡淡道:“上回就同薛大哥说,丰字号不稳。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不稳。若非天子降下隆恩,薛家难逃抄家之难。这一次,我赔进去多少圣眷,才换回一次恩典。但陛下明白的告诉我,没有下次了。”
薛蟠忙道:“都怪我瞎了眼,没看出那群猪油蒙了心反叛**的……”
贾琮摆手道:“我不是在摆功劳,只是想告诉薛大哥,这种事,我只能帮你这一回。但丰字号问题不解决,难免还有下一回。这些话原本我是要和姨妈去谈,但我想,薛大哥毕竟大了,你是薛家家主,到底比姨妈她们明白些外面的事,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祸头。”
薛蟠闻言,既感动又心虚。
感动贾琮拿正眼看他,心虚的,却是他知道自己没这份能为解决麻烦……
薛蟠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大脑袋里空空如也,最后急了,抓耳挠腮道:“琮哥儿,你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这个……我虽然想了七八个不错的法儿,但总觉得不算顶好的……”
说着,小心的垂下眼帘,似生怕贾琮问他那七八个不错的法儿到底是什么……
贾琮倒没这个心思,他看着薛蟠道:“那我就说一个法儿,薛大哥看看行不行……”
“我认识两个极懂经济之道的人,一名倪二,一名林诚。他们如今便在江南做生意,还算不错。只是这世道,从事经济之道,背后也一定要有人照看着,他们就寻到了我,托庇于我名下,每年给些分红银子花销。我便用各省的锦衣卫密探,监视各地门铺的买卖,看看掌柜的和伙计们是否安分,也就少了许多事,不会让人坑蒙偷骗了去。
薛家出了事后,我就一直在想解决的法子,昨儿晚上我忽然想到,咱们两家其实可以合作一回。对了,如今薛家丰字号一年的纯利是多少?”
薛蟠一脑瓜子迷糊,他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害怕贾琮想吞了他家的丰字号,可又不敢不答,就小声道:“我爹在时,一年好像有十五六万两银子的利。二叔在时,也有十二三万两。这些年却是渐少了,前年还有十万,去年就只有七万了,今年怕是更少些……”
贾琮道:“这样,如果薛大哥愿意将丰字号交给倪二和林诚当掌柜的去经营,我可以让他们立下字据,一年上交给薛家的利银,不得少于十五万两。签三年,三年后,薛大哥若不想再顽了,就将丰字号收回来,自己经营。”
薛蟠闻言,将信将疑道:“果真能有十五万两?”
贾琮点点头,道:“这个可以立下字据,还可以请我家老爷当公证人。”
薛蟠闻言,登时意动了,他再三想了想,却越想越心动,眼睛转了转,道:“琮哥儿,我能不能和我娘商议商议?”
贾琮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这是应当的。前面那些话,我可以同薛大哥说,因为咱们同辈,却不好同姨妈说。不过薛大哥可以亲自转述一下,就告诉姨妈,看在亲戚的面上,看在太太和姨妈还有宝姐姐的面上,这次我尽力了,用尽在陛下面前的那点体面。所以,这次只能是最后一次。如果薛家不能转变,下一次,请恕我无能为力。”
听着贾琮将话说的这样直白,薛蟠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却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点点头,道:“琮哥儿放心,我……我一定同我妈说明白。”
贾琮闻言,轻轻笑了笑,站起身道:“走吧,外面有车送薛大哥回家。”
……
一天忙碌后,贾琮归家时,已是漫天星辰。
这一日,锦衣卫缇骑再度四处出击。
抄家拿人无数!
上至户部、工部郎中,下至粮米铺东家伙计,甚至连在他们之间充当掮客的牙行,悉数被抓!
但有反抗者,纵然不死,其下场也凄然无比。
等锦衣卫奉贾琮命,以擅涨粮价发国难财为名,当场斩杀了一家粮铺东家后,整个神京城为之震怖。
锦衣卫凶威之著,已不再当初之下。
贾琮回至贾家东府前厅,正要等周围属下汇报抄家事宜,忽听门外亲兵来传,有客来访。
展鹏接过拜帖,检查了番后方交给贾琮。
贾琮只扫了眼,面色登时一变,竟一下起身站起,快步往外走去。
见此,展鹏等忙跟上前,往正门外而出。
……
“刘教谕!”
贾琮出了府门,看着门楼下一五十来许的男子,惊喜唤道。
这男子身上着一件国子监教谕的官服,气度儒雅方正,见贾琮出来,又这般热情恭敬,心中甚为欣慰,却还是以国礼见之:“刘煜见过冠军侯。”
贾琮忙上前搀扶起,温声道:“教谕与琮虽无师徒之名,但当年在国子监,琮受教谕指点良多,实有先生之高义。焉能以爵位拜之?”不给刘煜坚持的机会,贾琮忙往里面邀道:“教谕快请里面坐,教谕莫在以爵位相称了,只喊琮之表字即可。”
见贾琮如此尊师重道,莫说刘煜,纵是其身后不远处为他赶车的马夫随从,看了都颇为感慨。
谁能想到,如今在神京城内威名极大的贾琮,会如此敬待一名小小的教谕?
贾琮请刘煜入内后,吩咐人上了好茶,几句寒暄后,见刘煜似有心事,便开门见山问道:“教谕可是遇到了难事?若有,还请告知贾琮,以让琮略尽弟子之义。”
刘煜闻言,哑然失笑道:“这个却无,今日冒昧上门做了恶客,其实也是我自己心思重……我在国子监教书二十载,见过士子无数,唯独对清臣你的印象最深,极少见如你当初那般勤学刻苦的学生了。只可惜……唉,这二年,总能听到清臣你的事迹。既惋惜你未能在学问一途上坚持下去,又高兴你能在武勋路上,越走越好。只是,这二日的消息传来,却令我心中极为沉重,也极为担忧。清臣,恕我直言哪,你杀戮太重啊!你难道就没发现,神京城内十年里秋决的犯人,加一起都没你这二日来抓起要杀之人多。清臣,你是熟读青史的,难道就没发现,自古以来,行如此杀戮者,鲜有善终者?正为此,我才做了恶客,上门尽力相劝一二。清臣哪,你为名教子弟,当以仁孝为先!你非法家子弟啊……”
贾琮闻言,心中有些感动,只是……
他看着刘煜缓缓道:“教谕,琮始终谨记圣人之言。但,琮于圣人之道,有自己的一点粗浅理解。圣人以仁为本,若天下人人为仁,人人为公,人人为君子,仁爱百姓,仁爱万民,则天下大同。然琮以为,此百姓此万民,不包括坏人,不包括罪人。
惩恶,即为扬善。对坏人之恶,便是对好人之善!
虽子曰:‘有教无类’。
然,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
却未教化他,做个好人……
可见,纵是圣人,于为恶者,唯杀之!”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