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内,连贾政也惊动了,来此探望。
得知贾琮已经去处理后,叹息几声,宽慰了薛姨妈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他着实不想贾琮因为这样的事去烦恼,可此事他又不好说什么,唯有心里渐生不满。
而薛蟠被带去诏狱,纵然贾琮说了那是他的地盘,可薛姨妈哪里能放心得下?
再加上薛家最得力的老苍头和薛蟠乳母都被一锅端了,这会儿若是回去,薛姨妈娘俩儿也只能抱头痛哭。
贾母王夫人都不放她们回去,只能百般安慰。
薛姨妈不住的落泪道:“连琮哥儿也只说尽人事,看天意,也不知能不能成。若是蟠儿……”
话都未说尽,薛姨妈就哽咽难言,担忧痛苦难捱。
贾母笑道:“姨太太且放心,我家那个孽障,虽整日里将我气个半死,不孝的紧。但他的做派,倒是和他祖父国公爷有些像。做十分事,却只说七分话。他若无十成的把握,今日再不会同你说那个法子,也不敢轻易求到御前去。”
“当真?”
薛姨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问道。
贾母笑道:“当真,便是如此,姨妈放心罢。”
薛姨妈闻言微微放宽些心,抹着泪看着贾母笑道:“不想如今老太太也开始待见琮哥儿了。”
贾母哼了声,冷笑道:“我待见他?他少招惹我生些气,我就阿弥陀佛了!但凡他有宝玉一半听话懂事,我也不至于这般不待见他。”
薛姨妈笑道:“总比原先好许多,到底是有能为的子孙,皇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贾母面上微微带了些笑意,不过还是摇头道:“他又能有几分能为?天家也不过是看在他是贾家子孙的面上。若非如此,他纵有登天的能为,这会儿了不得中个举人进士,当个七品官儿,又能做什么?不过,就算有几分本领,我却不求他什么。他能为再大,能守住祖业便好,也不稀得他光宗耀祖。只要惹下祸事后,别牵连到家里,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只怕,早晚一日被他连累的没个下场。”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薛姨妈忙道:“琮哥儿极懂分寸,必不会有此忧虑的。”
贾母闻言,轻轻一叹,道:“谁又知道?他在外面整日里不是打这个就是杀那个,听着威风,实则唬人。旁的我也不盼,咱们也不需沾他什么光。只要等他闯下天祸时,能一人扛得住,我就谢天谢地了。”
听贾母说的惊心动魄,其她人都变了脸色,连王夫人都宽慰道:“必不至如此,琮哥儿不是轻狂的。”
贾母心中虽也如此认为,嘴上却不肯服输,不过没等她再说什么,就见她先前派去东府唤贾琮的夏嬷嬷一瘸一拐,一张老脸说不尽的委屈和痛苦,灰头土脸的进来。
见她如此,贾母唬了一跳,问道:“这是摔在哪儿了?怎成了这般模样?”
夏嬷嬷未语泪先流啊,吭哧了半天,才吭哧道:“老太太,奴婢没摔着,奴婢这是被侯爷使人给打了……”
“什么?!”
这下,连薛姨妈和宝钗都顾不得担忧薛蟠了,动容的看向夏嬷嬷。
贾母更是一张脸震怒的先发白再赤红,身子都不可自抑的颤栗了起来。
在红楼世界内,用林之孝家的教训宝玉的话来说:“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盖因从老太太、太太屋里出来的人,便代表着她们的颜面。
这样当众责打,打的又岂止是奴才,打的也是主子的脸!
先前赖大等人的倒罢了,那是他们自己犯了国法,被抓了现行。
那会儿,贾琮也只能行借刀杀人之计。
如今却了不得了,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让她这个贾家老太太颜面尽失!
她岂能不怒?
“好,好,好哇……”
贾母颤着声,一迭声的说了好些好,可又说不出好在哪里。
唯可看出,她对贾琮怕是恨之入骨了。
旁人则罢,唯独宝钗见之心忧,她顾不得逾越,忽地开口问道:“老嬷嬷,琮兄弟到底因何故打的你?总有个由头吧?嬷嬷是老太太指派过去的,若没个缘故,琮兄弟不是张狂之人,也不该对老太太如此不敬。”
夏嬷嬷闻言,叫屈道:“宝姑娘,这话倒是问着了,偏连我都不知这顿打到底是为何挨的!要是知道了,也不这么冤了!”
宝钗也不理一旁薛姨妈对她使眼色,和王夫人隐隐不喜的目光,又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可否讲述一遍?若是琮兄弟的不是,老太太自会与你讨个说法。之前琮兄弟来时,还是如以前那般敬服老太太、太太的,实不该无来由的拿嬷嬷做法……”
宝钗对贾琮的心意,贾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这夏嬷嬷本想说几句皮里春秋的话,可到底还是不敢得罪,只能忍着气,原原本本的将事说了遍。
听到她说,从两府之间甬道处的小门入内,又从东府后宅直奔议事厅时,莫说宝钗,连贾母都明白了过来。
宝钗是因为读书多,尤其是相中贾琮后,读了许多有关将门的杂书,因而知道规矩。
贾母就更不用多说了,嫁给贾代善时,整个大乾就没几个比贾家还高的将门。
她自然懂得“白虎节堂”在将门中是何等禁地,妇寺焉敢擅入?
因而虽然心中还有一腔怒火,但到底知道了事出有因,便没先前那么下不来台,心里也没那么恨了,她恼火的看着夏嬷嬷斥骂道:“你这老悖晦的老货,偏就偷懒少走那几步路。你若是从正门出,再入东府,哪里还有这样的事?往日里看戏跑的比谁都快,这会儿竟连戏里衙堂不可亲入的道理也忘了,活该挨打!!”
骂完,见夏嬷嬷恍然大悟,又恨声道:“那孽障如何同你说的?”
夏嬷嬷满脸懊恼,自忖白挨了顿打,连鸣不平的地儿也没处寻了,故而闷闷不乐道:“他还说,若往后再犯,斩!就没了……”
贾母闻言也是一脸的晦气,白白落了一次颜面,气恼道:“既然人家不让你们再去了,以后谁都不许再登他的门!他也别登我的门儿……”
这话明显是气话,王夫人都赔笑道:“这原是误会,等琮哥儿回来,我同老爷说,让琮哥儿给老太太磕头赔不是,他断不会不依的。”
贾母闻言,深叹息一声,道:“他纵是身子跪了,心也不会跪。这个家里,能让他心也一起跪的,只有老爷和你了。不过也好,能有让他跪的就好。”
见贾母满脸落寞,是在为她的时代已经渐渐过去而神伤,一屋子晚辈忙上前去哄。
宝玉也坐在贾母身边,说了几句吉祥话。
贾母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脖颈,心情好了许多,道:“任他去称王称霸去吧,咱们在家里高乐咱们自己的,不叫他!”
众人见她开始说笑了,都陪着笑了起来,听贾母高兴道:
“还是我的宝玉好啊……”
宝玉嘿嘿一笑,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笑了起来,唯独宝钗,又陷入了沉默中,眼神怔怔出神……
……
大明宫,养心殿。
宁则臣跪倒在地,满面凄凉,丝毫看不出曾经执掌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到了可以架空帝王地步的大权臣,他看着崇康帝恳切乞求道:“陛下!赵青山、林广宁、柴梁,皆国之干臣也!此次河套水患,实为天灾,而非人.祸!纵然此三人有失察之罪,却还罪不至死。恳请陛下看在……”
“宁则臣!!”
崇康帝声音厉然暴怒的喝道:“罪不至死?那是十数万百姓的性命啊!!还有一百多万河套百姓此刻还在春寒之中挨冻挨饿,就算只殁三成,也是数十万之巨!!朕将河工交给他们,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说他们罪不至死,那便是朕罪该万死,是朕瞎了眼!”
“陛下!!”
宁则臣悲唬一声,伏地砰砰磕头,没一会儿,金砖之上已见血色。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瞳孔紧缩,心中发寒。
若是今日宁则臣磕死在这金銮殿上……
那便是千古丑闻!
崇康帝说的再冠冕堂皇,可任谁都知道,黄河难治。
黄河春汛几乎极少为患,青史之上,黄河因春汛而造成大难者,几乎未见记载。
往年若是将珍贵的人力物力用在防春汛上,那夏汛势必会减少投入。
可黄河长江,都是夏汛最具威胁性,所以人力物力大都投入在中下游。
虽然造成如今的灾难,实属悲剧,可若将责任都推在赵青山、林广宁和柴梁身上,却未免不公。
若都如此迁怒,人臣还如何办差?
许是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变化,崇康帝目光森然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还在拼命叩首的宁则臣身上,看着他佝偻的腰背,崇康帝眼中一瞬间杀机凛然,却一闪而逝,他缓缓点头道:“好!既然宁爱卿如此保他们,那朕就让这一步。你想让他们去河套将功赎罪,那就让他们三个去河套将功赎罪。朕给他们十年的时间,十年内,他们若将河套恢复元气,朕再准他们官复原职。若不然,就老死在那里罢!”
说罢,最后瞪了眼额头一片血肉模糊,面上由惊喜色,又转变成极苦神色的宁则臣,哼了声,转身阔步离去。
等崇康帝在戴权的侍奉下离去后,其他五位军机大臣,看着还保持着跪伏之姿跪在那里的宁则臣,无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来。
这是个忠臣,只是可惜了,经过今日之事后,愈发难得善终……
而他救下的那三个人,虽说免于一死,可以他们的岁数,在苦寒的河套之地待上十年,甚至更久……
此生,也就这样了……
“陛……下……”
新党,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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