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重情,寡恩

  龙首原,南麓。

  本是最寻常的一处浅坡凹地,此刻聚集了六大国公,十大武侯。

  并其他如忠靖侯史鼎、武定侯吴诰、忠勤伯章庆、诚意伯汪广、安平伯何荣等赋闲中的贞元勋贵。

  京中统共就那么多武官要职,勋贵多而官职少。

  这些主儿又都是不可能屈居副职的大佬,因而许多赋闲在家。

  或许有一日静极思动,会往九边大营中当几年主将带带兵。

  不过这等时候已经不多了,经历过尸山血海旷世大战的老将,让他们枯守在太平军中,等待不知何日到来的下一次战争,对他们反而更是一种煎熬。

  但越是如此,他们也就越会思念当年戎马天下的生涯,也就愈发的敬仰那个人。

  日子久了,这种敬仰便使得那位隐世不出的男人,成了这一辈人心中的神明!

  他们怎允许神明被人践踏羞辱?

  一个个身上带着惊天煞气的贞元勋贵,甚至面色不善的看着正中的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

  尤其是那些赋闲在家的勋贵。

  他们身上虽然没有官职,但谁敢小瞧他们?

  他们哪一个人身上,没有赫赫战功?

  哪一个人在军中,没有故旧部将?

  这些人加起来,才是真正的军中势力!

  一个个当年皆是杀神一般的存在,怎会带有畏惧?

  武定侯吴诰看着开国公李道林和宣国公赵崇,声音森寒道:“两位都是国公,王爷不出面,贞元勋贵便以你二人为尊。可你们自己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好勾当?当年在战场上可以相互为对方挡刀挡箭交换性命的好弟兄,如今竟开始互相谋算,开始背地里放冷箭,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了!原本老头子我不想多事,你们为了各自的富贵拼斗,与我老头子不相干。可是”武定侯声音渐隆,终化为咆哮:“你们私斗过了线,变成了死斗!两个老兄弟一死一废,如今更是在王爷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动刀兵!!王爷他王爷他还在啊!!”

  说至最后,这位老将虎目猩红,泛着水花,哽咽难言。

  却让贞元勋贵中的怨愤之意愈浓,参宁侯宋杰怒发冲冠十指叉开,狰狞咆哮道:“龙首原动刀兵者,死!!”

  靖安候徐忠看着面色阴沉如水的十大武侯,沉声道:“这些年十二团营都让你们掌着,我们念着都是自家兄弟,不愿争夺什么,也没什么好争的,宁肯赋闲在家,也不愿同自己弟兄争抢,让人看笑话。却没想到,你们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在京畿之地能动用八牛弩、脚踏弩和劲弩者,唯有神京十二团营,除了还在封闭整军的立威、扬威二营,便只有你们才有这个能力。你们想杀哪个容易,带兵去杀就是,可为何要在此地动刀兵?为何?不敬王爷者,吾之仇寇也!不管哪个做的,唯有生死相向!”

  广平侯蔡宽叹息一声,哀声道:“你们太让我们失望了。”

  六大国公一个个面色铁青,十大武侯之一长兴侯傅隆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军械,目眦欲裂道:“狗娘养的,这到底是谁的兵谁的弩?敢做就敢当!老子当年没被罗刹鬼子的战斧劈死,今日快要被冤死了!憋煞我也!!”

  长兴侯傅隆执掌显武营,正是被一群老兄弟围攻的核心之一。

  荥阳候谢成、宣德侯叶盛等执掌十二团营的武侯亦纷纷表态,愿意支持彻查。

  开国公李道林一直没有开口,宣国公赵崇看了他一眼后,开口道:“既然诸位兄弟皆愿意彻查,那么,就以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广平侯蔡宽四人为首,另忠勤伯章庆、诚意伯汪广、安平伯何荣、云阳伯刘才、广恩伯陈旭为辅,入十团营彻查兵员人数和军械数目。其他倒罢,八牛弩为战略兵备,每一具,皆有编号,可清查。就如诸位老弟兄们所言,不管何人,在王爷脚下妄动刀兵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应者如云。

  只是有些人不免留意,开国公李道林,为何始终没有任何言语表示

  为何?

  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

  一尊金凤昂首于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

  金碧辉煌,贵不可言!

  只两个月前,这里曾是世间女子最尊贵之所在。

  天下女子,唯有大婚之日,方可戴凤冠着霞帔。

  然而对此间女子而言,凤冠霞帔只不过常服。

  多少皇族贵妇王妃公主,多少公候夫人,一品诰命,即使世间极尊贵女子,入此殿内,亦要虔诚拜下。

  亦如前朝官员男子,跪拜他们的帝王。

  此间女子,便是世间所有女子的帝后。

  然而,一场皇子暴毙案,令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虽还未废后,然皇后宝玺已被收走。

  坤宁宫自总管太监夏守忠起,悉数昭容宫女内侍,全被收监。

  在中车府的地牢中,日夜拷打中

  更残忍的是,国丈国舅一家满门被抄

  至此,曾与崇康天子伉俪情深数十载,相濡以沫大半生的董皇后,自囚于坤宁宫祀神庵中,带发修行。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曾经这里是宫中最热闹之所在,妃嫔公主日日问安。

  然而如今,这里恍若冷宫。

  一身着女史昭容服,身边却围着二三十昭容宫女跟随的年轻女子,看着这清冷的坤宁宫,轻轻一叹。

  见她要入内,身旁一老成的女昭容忙劝道:“贵人如今何必非要入内请安?那位眼见着是要不行了,可别沾了晦气。”

  另一女昭容亦赔着笑脸道:“可不是嘛,如今贵人眼见就要成大贵人了,万岁爷都让贵人代掌六宫,何等富贵?何必再来此处?”

  再一人笑道:“咱们虽是后宫,但和前朝还是息息相关连的。那位的家都被抄了,可见再无翻身之日。贵人家如今却愈发兴旺了,贵人兄弟才多大点年纪,就得封冠军侯。老天爷,连咱们这样没见识的人,都知道冠军侯乃天下王侯之首,就是比国公也不差。贵人娘家这样旺,贵人亦是大福气大运道,可不要入了不吉利的地方,沾染了晦气败了运。”

  围在正中的年轻女子闻言,娥眉轻蹙,不悦道:“这样的话,往后再不许说!皇后娘娘依旧是大乾皇后,六宫之主,尔等焉敢不敬?吾自入宫以来,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皇后娘娘常常宽厚相待,教我做人做事。此等恩情,纵倾覆四海亦难偿还。怎敢忘恩负义?你们三个退下吧。”

  听闻此女子之言,三个原本自忖有体面的女昭容无不面色羞愧,心中嫉恨,掩面而退。

  年轻女子见之,心中一叹,知道此三人必要多事,只是

  她虽艳羡自家兄弟杀伐果决,她自己却是做不来的。

  摇头一声叹息后,她进了坤宁宫祀神庵中,恭恭敬敬的与董皇后问安见礼。

  这二月来,她日日如此。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内,崇康帝翻阅了手中纸笺后,淡淡哼了声。

  如果说如今崇康帝对何处动静最是了如指掌,那么非皇宫莫属了。

  自三大皇子暴毙之后,中车府几乎将整座皇宫翻了一遍。

  如今整座皇宫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崇康帝的耳目。

  坤宁宫宫门前的对话,自然也被传到了他这里。

  对于门前女昭容,他心里既有点欢喜,也有些恼怒。

  欢喜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但也恼怒她是非不分,更恼怒世人因此骂他薄凉无情。

  若不是有确凿证据表明,坤宁宫内监与皇子暴毙案相干,且董国舅的确又在崇康十三年腊月二十八,也就是皇子暴毙的前一日,与那有嫌疑的内监有过会面私谈,他又怎会下此辣手?

  他儿子死绝,相互扶持了大半生的发妻,竟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他能怎么办?!

  纵然心如刀绞,也不得不下辣手惩之。

  他不愿做老鳏夫,但更不会对任何阴谋诡计心慈手软!

  尽管,以他大半生的过往,他相信董皇后不会是凶手。

  但纵然只是董朝那个混帐私自为之,董皇后依旧难逃罪责!

  崇康帝自认为,他没有赐下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已经是念及这么多年来夫妻之情,算得上重情重义了。

  却不想,全天下人都在骂他薄情寡恩。

  这让崇康帝无比郁闷。

  不过,他背负的骂名还少吗?

  最后看了眼手中卷宗,崇康帝有些疲乏的抬了抬眉头,轻哼了声,知恩图报,总比狼心狗肺的强。

  只是到底心肠太软,那等犯口舌的贱婢,当直接杖毙,以儆效尤才是。

  今日心软放过她们,来日坏事者,必为此辈。

  崇康帝没有多言,只看了戴权一眼,戴权便立即领悟,忙道:“主子爷,那几个长舌妇已经杖毙了。”

  崇康帝“嗯”了声,就不再理会宫闱之事,问道:“龙首原上如何了?”

  戴权道:“主子爷,龙首原上好些侯爵伯爵,都叫嚷着要彻查。十大武侯也皆无异议,想求个清白,宣国公见开国公始终不言语,就宣布以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广平侯蔡宽四人为首开始彻查了。”

  崇康帝闻言,目光微微眯了起来。

  开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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