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怎么不让我去?”
茶驿内,展鹏前所未有的哀怨道。
贾琮下令一千五百锦衣兵发六路,直扑扬州府。
可展鹏、沈炎并二十背着怪异“铁棍”的亲兵却留了下来。
这等热闹大戏不能凑热闹,展鹏想死的心都有了。
贾琮瞥了他一眼,看向重新沏好茶端过来的茶娘子,问展鹏:“你不是与我说过,当初刘昭派人追杀你,你身负重伤,便是在这被茶娘子所救么?今日见了救命恩人,怎不谢恩?”
茶娘子是一三十来许的中年妇人,布襟木钗,不施粉黛,但风韵犹存。
听闻贾琮之言,茶娘子面色一滞,看向展鹏。
展鹏则埋怨的对贾琮道:“大人,不是说了不好暴露十三娘子么?万一让人听了去,刘昭还有些爪牙同伙没肃清,给人家招惹麻烦!”
贾琮呵呵一笑,道:“往后有你展大侠照看着,谁敢与十三娘寻麻烦?”
茶娘子面上重现客气笑容,给贾琮桌上换了茶水,道:“大官人说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贾琮目光落在茶娘子面上,道:“我听展鹏说,当初若非十三娘机灵,将他藏身水缸里,他必逃不过刘昭那些门客的追杀。当时整个江南都是刘昭的人,十三娘敢当着刘昭犬牙的面舍己救人,当真是好胆色!在下佩服。”
茶娘子赔笑道:“大官人谬奖了,舍己救人不敢当。奴家不过一个开茶驿讨生活的,哪有什么胆色不胆色?当日只是看这位哥儿……这位大人落难,顺手帮了回。咱们开茶驿的,吃的江湖饭,义气当先。来来回回的,都靠他们捧。有能帮一把的,就尽量帮一把。
行好事,落好报!这不,如今这位大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大树,咱们茶驿也能在大树底下乘凉哩!”
展鹏闻言脸笑开花,拍着胸脯保证道:“十三娘放心,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往百户所去报我的名号!”
茶娘子喜之不尽,连连道谢。
贾琮在一旁旁观,点点头,笑道:“十三娘这话实在,不过……这扬州府内,八成人都靠一个盐字谋生。
八大盐商,富可敌国。
背后又有不知多少跑私盐的,他们扬州府的江湖,扬州府的大树哪。
十三娘与他们常有来往,想必安排照应,更为周详。”
此言一出,展鹏面色一变,不解的看向贾琮。
倒是茶娘子面色不变,笑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下八仙桌,来的都是客。大人说什么盐商私盐的,奴才实在不清楚。相逢开口笑,人走茶就凉。奴家一介妇人,以茶谋生,哪里懂得什么江湖不江湖的?”
贾琮笑着点点头,道:“也有道理……”
展鹏海松了口气,就怕贾琮再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道:“大人,咱们在这干什么?”
贾琮道:“等人。”
“等人?”
展鹏不解,就见面无表情的沈浪走了进来,沉声道:“大人,人来了。”
众人一起往外看去,就见茶驿前一架马车在十数家奴的护从下缓缓停了下来。
未几,车门打开,一个身着轻便员外服的老人,由一双侍女从车上搀扶下来。
见到这老人,旁人都还好,唯有茶娘子眼睛微微一眯,面色一变……
贾琮分明看着前方,却好似侧面也有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的问道:“十三娘认识此人?”
茶娘子不大自然的笑了笑,道:“赵家的赵老员外,是整个扬州府人人敬仰的大善人,哪个不认识?”
贾琮呵呵了声,点点头道:“是啊,不过认识十三娘的也不少……义薄云天,江湖人称女菩萨的茶十三娘,连我都有耳闻。”
茶娘子闻言,面色愈发不自然,呵呵一笑,正想说什么,却见贾琮起身,迎向来人。
“老朽赵家赵朴,见过大人。”
来会面的老人白发苍苍,但气息沉稳,客客气气的抱拳见礼。
贾琮也没倨傲,毕竟一大把年纪了,点点头还礼罢微笑道:“我原道老人家不会来呢……坐。”
赵朴在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丫头的搀扶下落座后,一旁茶娘子忙给他斟茶。
只是赵朴道谢后却并没有饮用,外面自有随行管家提进一食盒,取出精美的茶壶和茶杯,斟茶倒水。
赵朴对贾琮致歉道:“老朽年纪大了,不惯用外面的生水,让大人见笑了。若是大人信得过老朽,不妨品尝品尝老朽带来的茶水。老朽一生不好金银财货,不好美酒美人,唯独爱一个茶。”
贾琮爽朗一笑,道:“好茶者多为雅人,好,我就品一品老人家的茶。”
听闻此言,赵朴身旁的一小婢忙替他斟了一杯茶,贾琮啜饮一口,赞叹道:“茶味清淡苦涩,后又甘醇,余韵无穷,好茶。”
此时夜色渐深,自此往东望去,可见扬州府内星星点点,万家灯火。
不过,也有几处似走了水,火光冲天!
赵朴看了眼后,就垂下了厚重的眼帘,轻轻一叹。
贾琮也不开口,只是静静欣赏着远处越来越灿烂的“烟火”……
最终,赵朴似还是坐不住了,抬眼道:“大人,白家,是天家钦点的国之义商啊!”
贾琮听的很奇怪,道:“怎么呢?”
赵朴抽了抽嘴角,心里大呼,大乾怎就出了这样一个妖孽?!
他无奈道:“不敢瞒大人,若是今日白家就这样被除名,其他七大盐商,包括我赵家,都要心存退意了。到了这个地步,老朽说不说也都是明白事,索性就敞开了谈……
大人,咱们大乾的盐商,就没有一个不私贩私盐的。如果不贩私盐,我们连每年上供给各处的浮财都凑不齐。”
贾琮呵呵笑道:“老人家,这些道理我都知道。虽然我年纪不大,却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世道除了白就是黑。
各行各路,都有他的潜规则,也有它的生存之道。
我只是锦衣卫指挥使,不是内阁首辅,并没有改变世间规则的想法。”
“那现在这是……”
赵朴不解问道。
贾琮手指轻轻叩动桌面,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选择了当个商贾,那就本本分分的做个商贾。
以金银美色腐蚀官员,已是罪过。
还以此为把柄,要挟胁迫,以官威为己用……
这便是谋逆之心了。
扬州府,是天子的扬州府,是大乾万民的扬州府,不是哪个商贾的扬州府。
这一点,赵家始终做的不错,天子很欣慰,本座也很欣慰。
故而邀请老人家前来喝茶。”
不轻不重的一番话,却让赵朴满头大汗。
他明白,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贵胄少年,不止是在敲打一个白家,而是在为天下商贾,划出了条红线。
越线者死!!
好大的气魄啊……
白家……这一关难了。
似看透了赵朴的心思,贾琮摇头道:“我不会血洗白家,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会让你们八大盐商有唇亡齿寒之感……”
赵朴闻言,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贾琮。
他这个年纪,这般动作实在有些大了,身后两个婢女都担忧的看着他。
一旁的茶娘子,也是满脸震惊的看着贾琮。
不是在血洗白家,那扬州府火光冲天,隐隐甚至能听到喊杀声,又在杀谁?
贾琮呵呵笑道:“老人家想不出谁在倒霉?”
赵朴一辈子老江湖的经验在此刻起到作用:“白家麾下的四大金刚?”
贾琮摇摇头,道:“顶多三个罢了。”
赵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道:“就老朽所知,那三家将盐丁大都调到了白家去守着,这……”
贾琮点点头,道:“对,是故意的,故意打草惊蛇。”
赵朴再道:“齐家、冉家、孔家出事,齐刚、冉候、孔英三人必然调人手回救,路上……”
贾琮道:“会有人等着他们。”
赵朴直直的看着贾琮,好一会儿后,才长叹息道:“老朽服了!没了私盐贴补,大人就算不对白家出手,他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而且,白家留下盐货渠道的空缺,会立刻被人给顶了。白家……生不如死,也只能等死。
就怕,白世杰会狗急跳墙哪……”
贾琮呵呵一笑,啜饮了口茶水,看着赵朴道:“所以,我才请老人家出来喝茶。本官需要老人家与我一个保证,盐道不能乱,盐价不能涨,最重要的是,扬州府,不能乱。能不能做到?”
赵朴闻言,抽了抽嘴角,老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贾琮见之,挑了挑眉尖,道:“若是老人家为难,本座也不强求。明日,我在流云阁请晋商、鲁商和粤商几位头面人物吃个宴席……”
赵朴闻言面色终于大变,忙道:“大人放心,老朽担保,必然万无一失!!”
如今盘踞扬州府的八大盐商,基本上都是出自徽商。
他们祖祖辈辈用了多少代人付出了多少代价甚至是性命,才占据住了这方“金山银海”,他们自己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妨事,却绝不能让其他人来染指。
绝对不行!
贾琮闻言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天色已晚,老人家回去歇息吧。”
赵朴闻言苦笑一声:“歇息……”他今夜能眯片刻都是幸事了。
不过还是起身告辞:“不敢耽搁大人大事。”
说罢,由两个俏婢搀扶着,登上马车远去。
等目送赵朴离去后,贾琮喊住了正准备倒一盏茶自己喝的展鹏,道:“这一杯茶,你该敬十三娘。敬完后,咱们也该出发了。”
展鹏闻言一怔,然后笑道:“大人说的是……”说着,将手中茶盏递向茶娘子。
却见茶娘子面色渐渐苍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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