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阁公堂上,信国公左崇之言,让其余三人都皱起了眉头。
成国公蔡勇提醒道:“老左,那小子是清丫头相中的人,王爷最后的心愿,就是想看着清丫头过的如意,你不要乱来。”
宣国公赵崇也道:“我听说,之前王府派人去忠靖侯府,让史鼎转过荣国太夫人,命贾琮转文为武,为的就是打掉他身上的穷酸清高气,日后不和清丫头闹别扭。多少年了,难得见王爷如此用心一回,你若动些手脚,害了那小子的性命,王爷不喜。”
信国公闻言哭笑不得道:“尔等以为我为何人?就算没这层关系,难道我之胸怀还容不得一个稚子?他若果真是个有能为的,不负某人所望,立下擎天巨功,老夫退位让贤都无不可。只是……
我担心破了这个例,往后军中规矩会不会一步步被突破,都成了废话?
再者,他若果真上战场,难不成还要分一队兵马特意护他周全?
那军中威严何在?”
李道林摆手道:“老左,不必激动,没有谁会分一队兵马护其周全。我等子嗣入军中,尚且要以真刀真枪立威信,自取富贵,何况他人?
那小子究竟如何安排……且再容我想想。
嗯,总要给两边都有个交代。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一定上不得前线。
军国大事,决不允许儿戏!”
……
“我去!”
荣庆堂内,宝玉涨红脸,面色悲壮的挺身而出,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莫说贾母、王夫人,连贾政都傻了眼儿。
贾家要不要派人去军中获取军功,已经是不必讨论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宫里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贾家若犹不识趣,堆在崇康帝御案上弹劾贾家的折子,就真的压不住了……
到时候,山崩之势涌来,莫说宁国,就是荣国这边,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如今一定要有人去九边从军。
但到底让哪个去,却不好定夺……
偏这个时候,宝玉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站了出来。
虽眼中饱含慨然赴死的热泪,但到底还是站出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正要将他拉下,却听贾政连连点头,难得赞许一回,道:“好!好啊!你如今也长大顶用了……”
“好个屁!”
贾母勃然大怒,厉声斥道。
这还是她第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以粗言斥责贾政。
不过,其他人却也顾不上这些了。
实在是……宝玉今日太敞亮了……
王夫人一把将宝玉拉过身边,哭道:“我的儿啊,你可想让我不能久活不成?你要有个闪失,我又能去指望哪个?”
宝玉落泪不言,贾母沉声问道:“是哪个辍叨你的?”
堂下迎春面色一白,湘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才迎春的无心之言,让宝玉下不来台阶。
迎春自己也又自责自悔,只是她生性木讷,不善机变言谈,不知该怎么转圜局面。
好在有湘云在,戏说着调侃宝玉方才不出面,是为了日后在大场合出头,并非是让三哥哥和环哥儿专美于前。
本只普通一句戏言,谁能想到宝玉就刺激成了这样……
幸好宝玉心软,没有将迎春、湘云供出,他落泪道:“并无人辍叨,只是贾琮与我同岁,已经经历过许多事。之前连贾环也长大了,只有我一人还没有……如今家里落难,老祖宗、老爷、太太心忧,也该我出面了。纵然一死,也要回报老太太疼爱之恩,老爷、太太养育之德。”
宝玉自己其实对生死并无太多概念,只是单纯的崇尚死亡,以死为大,为美。
可他的话,却如刀子般戳在了贾母、王夫人的心头。
两人搂着宝玉一起心肝儿肉的叫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贾环悄悄给贾琮使了个眼色,撇了撇嘴。
然后,眼神又变得担忧起来……
不过,没一会儿,贾环眼珠子转了转,歪了歪下巴,示意贾琮往一边看。
贾琮顺着他的……下巴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贾琏。
不过,贾琏看到这兄弟俩看过来的眼神时,如被蝎子蛰了下般,肩膀都明显有个往后缩的动作……
贾琮面无表情的收回眼神,贾环眨了眨眼,也不看他了。
贾琏面色一白……
他心中惨然,担心贾琮拿他和尤氏的事要挟。
真到那个地步,可该如何是好?
从,还是不从?
正当他心思百转哀愁时,就听上面贾母声音传来,问道:“你们怎么说?”
贾政心里或许果真望子成龙,他赔笑道:“老太太,难得宝玉有这个心,他于文事上艰难,不爱读圣贤文章,如今他有心肖祖,于沙场上取军功,也是好事。不如……”
贾母闻言,恨不得将这个小儿子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豆腐脑!
她咬牙瞪眼道:“你真真糊涂了不成?宝玉这么娇弱的身子,经得起那等苦寒?他拿得动刀枪和人拼命?”
贾政辩解道:“到底是武勋子弟,我家亦是以武传家,老太太……”
话没说完,就让贾母截断道:“你现在知道是以武传家武勋子弟了?当年你父亲问你们兄弟时,又有哪个愿意去九边?当年你们都不愿去,如今倒逼着你儿子去,你也有脸?”
贾政闻言,满面愧红,再不多言。
贾母见之,哼了声,目光在贾政身旁面色淡然的贾琮脸上顿了顿,又看向贾琏,问道:“琏儿,你怎么说?”
贾琏忙赔笑道:“宝兄弟自然是在顽笑,他有这份心就是极好的,可他若真去九边,老太太、太太必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好,害了身子反倒成了宝兄弟的不孝了。”
贾母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她叹息一声道:“你们都是贾家子弟,也都是我的孙子,我难道还能厚此薄彼?虽确实偏爱宝玉一些,可我委屈过你们哪个没有?就是琮哥儿,你在东路院受那样的罪,我知道后,不也让你到这边来过?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一样比旁人差?虽也常骂你,可曾苛待过你没有?”
贾琮躬身道:“老太太慈恩,琮谨记于心。”
贾母再叹息一声,道:“你虽还小,却是个明白人,比琏儿还明白。又有能为,那么多大官大儒都喜欢你,待你比亲孙子还亲,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往常我寻思着,你能有这份造化,也是好事,是你自己的福气。哪怕日后你为官做宰,出将入相,都是你自己的,我和老爷太太不占你的便宜。你那香皂弄的那样红火,你当没人在我耳边聒噪?
如今又没分家,子弟一应收益都该收入公中才是,岂有自个儿顾着自个儿的道理?若都如此,那家里没本事的难道只能饿死去?
理儿虽是这个理儿,可我还是没听她们的。为何?因为从前你在东路院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
你心里不怀恨贾家,都是好的,再逼你出银子,那像什么?再说你月月都给家里人送香皂,合下来,比哪个进账都多。
最难得的,你还知恩义。
知道宝玉他老子娘善待你,便处处护着宝玉、环哥儿和兰儿,但凡有好事,都想着他们。
这些老婆子我都看在眼里,不然,凭你连番折腾,搅和的家宅不宁之罪,我岂能轻饶于你?”
贾琮闻言,缓缓点头,躬身大礼道:“琮知老太太之明义也。”
明义者,圣明之道义也。
见贾琮如此,贾母到底心软了,张了张嘴,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来,最后道:“罢了,至于哪个去,你们自己商议罢。何苦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微变,气氛愈发紧张沉重。
见许多人看向自己,贾琏干笑了声,道:“要不……要不,要不就我去吧?”
“好!”
众人听他心虚,正不知该说什么,就见贾环满脸欢喜的大声叫好,还崇拜的给贾琏比划了根灰不溜秋的大拇指。
看着那根大拇指,贾琏面色瞬间黑了下来,心里恨不得将这小畜生的肠子给踹出来。
其他人面色也纷纷古怪起来,贾琏快哭了,强笑道:“只担心……只担心家里没人管事,我又是个被废了的,怕……怕人不认。”
贾环认真道:“二哥不用怕,没关系的。”
看到这一幕,贾琮眼睛微微湿润了。
往日里,贾环哪里敢这般跟贾琏说话?
他也从不敢在贾母、贾政、王夫人和王熙凤面前这样说话。
如今这样将贾琏往墙角里逼,贾琮自是知道他是为了哪个……
一旁赵姨娘都忍不住啐骂道:“环哥儿你迷了心,和你什么相干,再敢多嘴,我……”
贾琮没有听赵姨娘说下去,他轻轻拍了拍贾环的肩头。
贾环正和他娘急眼,被贾琮一拍肩头,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拼命给贾琮使眼色!
劝告、警告、威胁贾琮,别他娘的犯傻!
看着这张扭曲的小脸,贾琮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轻声笑道:“在家里记得好生读书,孝敬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你如今果真长大了,要帮我照顾好墨竹院里的人……”
听他这般说,贾环登时急了,眼珠子瞪得溜圆,跳起脚来要堵贾琮的嘴。
贾琮却呵呵一笑,将他一把抱住,不让他挣扎,然后对上头红了眼圈的贾母道:“老太太,我去。”
“哇!!”
就听怀中,贾环大哭出声,痛心嘶叫道:
“三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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