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在经声中熟睡了几个时辰后,贾母精神焕发的重新出面了。
不止她,连薛姨妈都好了过来,好似经文声果真能将她们心中的执念压下。
事后,虽然千留百留,可疲惫的慧静师太和妙玉还是坚持回了牟尼院。
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们留在贾府并不合适。
并婉拒了贾琮相送。
到了酉时初刻,荣国府内张灯结彩,各式彩灯悉数点起。
中秋灯会,是仅次于上元灯会的盛会。
荣庆堂前的庭院内,摆着各式彩灯,如百鸟朝凰、双龙戏珠、嫦娥奔月等等……
色彩鲜明,故事有趣。
内眷们先赏过一遭后,就都进了荣庆堂。
而外男们,则在廊下摆了两桌。
除却贾政、贾珍、贾琏、贾琮、宝玉、贾环、贾蓉、贾兰等两府男丁外,还有贾蔷、贾菌、贾芸等旁系子弟。
另外,秦钟也被贾珍贾蓉带了来。
只说秦钟之父秦业得知要跟随大名鼎鼎的贾清臣读书,早早就送了来。
贾政见秦钟文文弱弱,相貌清秀,也没说什么。
倒是宝玉与秦钟一见如故,喜欢的不得了。
知道这个连说话都娇羞的男孩儿明日要去墨竹院读书,宝玉打定主意从明日起也去墨竹院勤学苦读……
廊下桌席旁,贾政自然位居上座。
左手边为贾珍,右手为贾琏。
贾琮坐于贾珍之后,宝玉坐于贾琏之后。
其余依年纪序齿落坐。
内堂更传来欢声笑语,外面廊下亦是笑语连连。
天上一轮皎皎明月高悬,月光照进千家万户。
一盏盏大红灯笼挂于游廊檐下,廊下两张圆桌上,摆满珍馐佳肴。
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只是因为有尊长在,热闹也都浮于表面……
子侄辈里,唯有贾琮自如。
“听说金陵和山东两边都给你送了节礼来?”
略略吃了几口后,贾政就搁下了筷子,笑吟吟的看着贾琮问道。
贾琮闻言,也忙搁下筷子,应道:“是,中午时恰巧送到。”
此言一出,贾珍笑道:“三弟好大的体面!牖民先生和松禅公皆为当世大儒,却如此爱护,连吾家都不曾有的荣耀。”
一旁贾蔷、贾芸、贾菌等人暗自艳羡。
贾琮客气道:“珍大哥谬赞了,也是因为我姓贾。”
贾琏笑道:“三弟愈发谦逊了,我等也姓贾,怎没人给咱们送礼?”
众人哄笑。
贾政笑道:“可来信了没?”
贾琮点点头,顿了顿道:“恩师和牖民先生在信中除了关心侄儿的课业外,还说了一事。”
“哦?两位大德有何指示么?”
贾政素来喜欢与文人交往,而无论宋岩还是孔传祯,都是他极向往交好的人。
因而特别感兴趣……
贾琮道:“牖民先生说,他下月要去金陵会友,另外听闻江南有数省遭灾,有诸多蒙学缺少蒙师,他老人家要去看看。先生则同我说,江南多有高明的名医及高人异士,说不得能缓解大老爷、大太太的伤痛,他已经让人帮着寻找了,不过有些高人性情怪异,怕是需要我亲自走一遭去请。正巧牖民先生下个月也要去金陵,他面子大,还能帮我说说好话……”
众人谁都不是傻子,知道所谓名医和高人都只是托词。
江南名医高人再多,难道还能多过京城?
不过是为了遮掩“父母在,不远游”的遮布罢了。
宋岩的意思,是要贾琮南下游学。
这个先生做的,还真是……
贾政问道:“琮儿是何打算?”
贾琮笑道:“自然要听老爷的意思。”
贾政沉吟了稍许,缓缓道:“入秋后,大老爷的身子有些起伏,这个时候……琮儿暂且还是不要出远门了吧,归之不及啊。”
贾琮点头笑道:“侄儿明白,回头给先生去信,说明此事。待明年春日,大老爷身子养好些侄儿再下江南。”
宋岩邀他南下之意,贾琮自然明白。
如今新党在朝中一党独大,崇康帝扶持阉党失利后,帝权与相权间隐隐失去了平衡。
新党在外省强力推行新法,如火如荼。
京中却渐渐收敛起羽翼,小心翼翼,然即使如此,敏感之人,也能隐隐嗅得出惊涛将起的味道。
这还只是边角,真真厉害之处,还是崇康帝和贞元功臣,及贞元功臣背后站着的那一位。
崇康帝不将在军中的这些人彻底清洗或是收复,他是断然不会放心的。
而崇康帝对付贞元一脉的不二利刃,便是开国功臣一脉。
这个时候,宋岩希望贾琮能避开旋涡中心。
这些话,都没有落在文字书信上,是宋岩老仆林叔之子,以口相传。
贾琮虽感激宋岩为他的谋划,只是宋岩有一点却不知,他也不好明言。
那就是,贾赦真的没几天了……
能够挺到今日,贾琮都感到惊奇。
只能感叹,中医古术的神奇。
这个时候他若南下,怕是刚到了金陵没几日,就会收到速速北归的急信。
见贾琮如此尊重自己的意见,甚至不顾衍圣公和宋岩的书信,贾政心情大好。
竟举杯问贾琮:“琮儿能饮否?”
贾琮忙起身,举杯道:“侄儿敬老爷一杯!”
见此,贾政满意颔首,一旁贾珍却连声笑道:“诶!不可不可……吾家三弟高才,祝酒词断不可如此简略!当多言两句。”
听他如此说,众人都看了过来。
贾政见贾琮面色为难,知其担忧贾母等人会恼,便笑道:“今日团圆佳节,琮儿可以喜庆二字为题,不拘形式说两句小令儿即可。”
贾琮没有推诿,想了想,朗声道:“祥云浮紫阁,喜气溢朱门。”
“好!”
只念了一句,贾珍、贾琏就纷纷喝起彩来。
出身公候门第,最喜这等富贵词。
“帘短能留月,楼高不碍云。”
“兰经香风满,松窗夜月圆。”
念罢,众人又齐齐叫起好来!
一时间,声音竟盖过里面的欢笑声。
贾政满意之极,与贾琮尽饮。
众人再度喝彩助兴,气氛终于热闹起来。
正这时,就见里面贾母打发了丫头出来问何事这般热闹,请说来让里面也高乐高乐。
众人闻言,却担忧的看向贾琮。
贾母之前下了严令,不许贾琮再写些酸诗酸词害人……
贾政却笑道:“不妨事,我进去给老太太说。珍哥儿,你带着这些兄弟子侄继续饮宴罢。”
他知道他在这里,家中子侄都不尽兴。
所以借这个机会离席,腾出地方来。
一会儿直接从荣庆堂侧门离去……
果不其然,贾政进了堂内后,席上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贾珍让坐在贾琮身旁的贾环让了个座儿,令秦钟坐到了贾琮身旁,然后耳提面命,让秦钟好生听贾琮的话,并唤之为叔云云。
又见贾琮不似往日那般推诿,甚至还说秦钟今日都不必回去,留在府上,明日一早晨读。
让贾珍大喜过望!
连连举杯,与贾琮共饮!
另一旁,贾蓉面色则隐隐勉强……
不过贾琏似乎对他格外关照,不时举杯,与他共饮。
宝玉又与贾环换了位置,和秦钟挨班儿,不一会儿就拉起手来,叽叽咕咕的说的热切无比。
就连里面贾母、王夫人让人喊他进去都不肯……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贾珍心中怀有大喜,喝的已经有些醉了。
他拉着贾琮的手道:“三弟啊,那个香皂方子,果真就没法子了么?哎呀!实在可惜了啊!若是你早点说出来,咱们家自己来做,那可是一座金山哪!如今叶家那位我看也是稀里糊涂,她年纪太小,又受太后宠着,还不知银子之美……
哪有十天才开一次门这样做买卖的?这不是把金山银海往门外推么?
三弟啊,你得想个法子,再弄出个方子来啊!
咱们家看起来富贵,其实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虽然祖宗留下的家底还有些,可也渐渐入不敷出了。
如今你就快要承爵,又有这份能为,何不出把子气力?
我来和你合作,你只要有方子,其他的都不用管,只等着收银子就好!”
贾琮面色因为喝了不少酒而熏红,眼神看起来似乎也有些迷离,他笑道:“既然珍大哥开了口,小弟……小弟自然要用点心。这件事回头就办,若果真再能查出套方子,一定和珍大哥合伙儿!
叶家那边,清公子是个清贵惯了的,银子多少她并不在意,我也……我也没法子。”
贾珍闻言,虽还有些失望,不过总算让贾琮开了口,还是觉得大喜,想着沁香苑的那么些银子,日后他也有机会吃一口,心头砰砰直跳,跳的他有些憋气,却只当是喜庆的,不以为意再度举杯道:“来来来!三弟咱们再饮一杯!”
贾琮呵呵一笑,并不辞让,举杯饮罢,又用酒壶给贾珍添酒。
添罢才道:“珍大哥,咱们喝了不少了,是不是……是不是不喝了?”
贾珍闻言,本还觉不过瘾,他是恣意惯了的,不过想到一事后,眼睛微眯,哈哈一笑,道:“好!就听三弟的劝,咱们就再饮最后一杯!里面老太太也该歇息了,咱们就散场罢。”
说罢,再度举杯,与贾琮一饮而尽。
饮罢,觑眼看向也喝的面红耳赤的贾蓉,斥骂道:“好下流的种子,爷还没喝高,你倒是快醉了!还不快请你老娘、媳妇家去?”
贾蓉闻言忙起身,唯唯诺诺的应下后,往荣庆堂走去。
却又被骂道:“该死的畜生,黄汤迷了心了?爷和你三叔还没走,你急什么?”
贾蓉闻言怄的差点吐血,却不敢说什么。
只是今日着实饮了不少酒,总觉得心里有一团邪火快要压不住了,怕被看出什么,他忙低下头站在一旁。
贾珍见之,哼了声,起身与贾琏、贾琮、宝玉等人进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许是因为贾母、薛姨妈今日饱睡了一天的缘故,这会儿竟然还不困,精神抖擞的说笑着。
见贾珍等人进来请安告辞,贾母还奇怪道:“怎么这会儿就高乐完了?”
贾珍笑道:“三弟有心,见我年纪大了,劝我少喝点,他是好心,我就不多喝了,再者今日着实也不早了,老太太也该就寝安歇了。”
贾母闻言却大感扫兴,掉下脸来瞪向贾琮,道:“这份家业还没落你手里,你就如此小气了?”
听她这般说,贾家诸姊妹们都担忧的看向贾琮。
贾琮无言以对,躬身道:“不是贾琮小气,只是担心珍大哥的身子……”
贾母哼了声,道:“用不着你担心,珍哥儿的身子好着呢!”
这倒不是虚言,相比于贾赦、贾珍甚至贾琏,贾珍身量高大强壮,看起来的确挺好。
贾琮便不再说什么了,一旁王夫人笑道:“也确实夜了,老太太前几宿都没睡好觉,不如今夜早些安歇吧。”
薛姨妈和尤氏等人也劝了起来,贾母这才作罢,就此散了。
贾珍、贾蓉携尤氏、秦氏归家,薛姨妈则引着宝钗回去,王夫人带着宝玉离去,顺带送三春回各自的小院。
贾琮则回了墨竹院,又和平儿、晴雯等人说笑了阵,沐浴之后,由平儿服侍着躺下。
只是,一直都未合眼。
听着身边平儿细细的呼吸声,贾琮觉得那样的美好。
直到夜里寅时初刻,凌晨三点左右,二门上传事云板忽然连叩了四下。
丧音传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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