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锱铢计较

  随着这一声应,连满脸迷糊的春燕,都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心里忽然酥酥的……

  然而贾琮却被这一变化,给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是知道因为相貌和一阙木兰令的缘故,再加上一笔“清臣体”,会让许多人对他生出好感来。

  但这种好感多只是一种亲近,越理智的人,越分的清楚。

  贾琮一直以为,宝钗、黛玉、湘云之流,均是极聪慧明白之人。

  譬如黛玉和湘云,虽也渐渐对他亲近,但贾琮看的极清楚,这种亲近,就是亲戚朋友间的亲近。

  可是比她二人还要理智许多的宝钗此刻流露出的情绪,就绝非亲戚间的亲近可解释了。

  这是为什么?

  要知道,总共才见三次面啊……

  其实贾琮不知的是,对宝钗来说,相貌什么的,倒只是其次。

  当然,赏心悦目总是好事。

  但真正触动她的,却是那一笔“清臣体”。

  淡雅恬静,古雅平和,拙中生秀,让其爱不释手。

  再加上从姊妹口中,尤其是探春口中,得知了贾琮生平。

  在那样的逆境中,犹不忘发愤图强,努力向上。

  这对于身如柳絮漂泊,心中不定,但仍幻想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宝钗而言,是彻彻底底的三观相合。

  什么样的人相处起来最融洽也最愉悦?

  共志向之人!

  当然,这种格外亲近的心思,怕是在薛宝钗心中也还未完全成型。

  只是潜意识里朦胧的好感,却已让她在贾琮面前,有些难以自持。

  尤其是当她话都未说明,却发现贾琮已明明白白的理解了她的苦心和好心,这种感觉,真真让人沉醉。

  不过,宝钗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虽是担心贾琮因为那首的事,与宝玉和黛玉起冲突,正好碰到刀口上,被老太太当成替罪羊收拾一顿。

  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提点他一番。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姿态,鬼使神差的那样应一声……

  老天爷!

  薛宝钗这会儿都能觉得脸快要烧着了,再看在一旁服侍的春燕,眼神怪怪的看着自己,薛宝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在别人眼里,自己岂不是成了淫奔之人!

  好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觅儿的通秉声:“三爷,永兴坊叶宅派人来请你啦!”

  听到这话,先起身反应的却是宝钗,她急急道:“琮兄弟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探望。”

  贾琮自然不好让人这般尴尬离去,以后不好相处,因而起身微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宝姐姐相告。代问姨妈好,过两日,我再去看姨妈和薛大哥。”

  听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的语气,薛宝钗心中长出一口气,抬起眼帘看了眼后,没多言,应下后再次告辞离去。

  待送宝钗离去后,贾琮回过头,就见春燕苦大仇深的看着自己,那模样,就好似在看在外沾花惹草,招蜂引蝶的不良人般。

  贾琮好笑的在她头上叩了下,然后进屋换了身衣裳,出门而去。

  以他对宝钗的了解,经过这一遭儿,往后怕会刻意保持距离了。

  也好……

  ……

  “青竹姐姐,麻烦先去通义坊串儿胡同走一遭。”

  上了叶家马车后,贾琮对一身书生打扮的青竹说道。

  青竹闻言奇道:“这是为什么?”

  贾琮笑道:“受了你家公子大恩,总要回报一番。”

  青竹闻言喜道:“公子,你要给我家公子送礼呀?什么礼?”

  贾琮笑道:“保密!”

  青竹登时不高兴了,觑眼看着贾琮,道:“和我也保密?”

  贾琮呵的笑了声,温声道:“这是一件极大的事,必须得当着清公子的面,在严密之地说。当然,青竹姐姐也一定会知道。”

  青竹眨了眨眼,看着贾琮温润如玉的侧脸,抿了抿嘴,道:“好,我就信你一回。”

  然后对前面的车夫吩咐道:“去通义坊!”

  ……

  通义坊,串儿胡同。

  倒数第二家,便是贾琮暗置的小院。

  与青竹敲门而入后,院子里可以嗅到淡淡的油腥味。

  青竹暗暗皱起眉头来……

  “公子回来啦!”

  邱三还是那副机灵鬼的模样,眉飞凤舞的看着贾琮打千儿请安。

  贾琮笑问了两句家常话后,道:“邱三,将制好的皂取一盒来。”

  邱三闻言,一双眼登时贼亮,激动的都快颤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道:“公公公……公子?!”

  “噗嗤!”

  见他这模样,青竹倒先笑出声来。

  贾琮替邱三理了下头上歪斜的小厮帽儿,温声道:“这二年来你兢兢业业做事,任劳任怨,也到了出成绩的时候了,去取来吧。用不了多久,你邱三之名,必然会为世人所知。”

  邱三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虽比贾琮大好几岁,可这会儿却激动的满是孩子气,抹泪不止。

  倒是贾琮,颇有长者之风,劝了两遭后,邱三方急急入内。

  贾琮对青竹笑道:“小厮尚无历练,让姐姐见笑了。”

  青竹看着贾琮,眼神明亮,却没说话。

  过了稍许,就见邱三急步奔来,手里捧着一个木匣,不算精美。

  贾琮接过后,对邱三道:“这位青竹公子,日后怕会与你多有联系,你好生相敬,不可怠慢。”

  邱三忙道:“公子的朋友都是一等一的贵人,邱三怎敢轻狂?”

  贾琮笑着点点头后,道:“在家等候消息吧,晚会儿我再来。”

  邱三应下后,恭送二人出门。

  待重新关上院门,他一个人在小小庭院内激动的跳了起来!

  他是极有经济头脑和天赋的人,因此更明白他如今做的事,是何等了得之事。

  公子说的没错,用不了多久,这长安城里就知道有我邱三这一号人物了!

  ……

  永兴坊,叶宅。

  贾琮与青竹入了宣宁堂后,就看到芙蓉公子叶清正与一年轻女子闲话。

  见他进来后,叶清先打量了两眼,又扫过贾琮手里的木盒,并没在意,对那年轻姑娘笑道:“喏,给你请来了,有什么话,你自己说罢。”

  说完,也不多言,顾自拿了本书,倚在香塌上看书。

  不过瞧见贾琮往她手里书面上瞄了两眼,想起当日情形,俏脸微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姿态潇洒,举止大气。

  “宁羽瑶见过清臣公子。”

  宁羽瑶看到贾琮入内后,一双眼就落在他身上,待其眼光看来,便福下见礼道。

  贾琮闻言眼睛微眯,忙避开,依礼躬身道:“贾琮见过宁姑娘,不知宁姑娘寻在下有何吩咐?”

  宁羽瑶闻言,听出话中疏离,心中苦涩,悲声道:“当日我还特意命梨儿告知公子,家里只会感激公子出手,揭露那伪君子之面目,却不想,令师兄却因此而迁官琼州。虽升了巡抚,可是我又怎敢自欺?

  再不想,有一日我竟成了言而无信,恩将仇报之人,实在心愧。

  只是我不过内宅一女子,干预不得前宅和朝廷大事,只能亲自来与清臣公子道一声歉……”

  说着,眼泪滚滚落下。

  看得出,这些日子她确实饱受内心煎熬。

  上方叶清听到动静,都合起书,侧目瞧了过来。

  贾琮却似有些莫名,道:“宁姑娘是不是搞错了?我师兄宋先由江北布政使升任琼州巡抚,分明是因为党争之故。只因治政观念不同,所以才有此举。再者,我师兄早几年就想请辞养病,这次也是正好得了个机会致仕,去不得琼州为官。

  朝廷政务,何等肃穆庄重,宁姑娘是听何人所说,怎会和这等儿女私情相连?

  难道是宁相告诉你,他要为姑娘出气才这般所为?”

  “不是不是……”

  宁羽瑶一迭声否认道,然后细细的看着贾琮,却从他面上瞧不出一丝不妥。

  她轻声道:“家父从未这般说过,都是我自己想的,倒是哥哥……说的和公子所言相仿。那……也许,果真是我多心了。

  不过,公子难道不恼你师兄被迫致仕?”

  说至此,宁羽瑶紧紧抿住口,担忧的看着贾琮。

  贾琮呵呵笑道:“宁姑娘,你是闺阁姑娘,所以许是不大懂朝堂政事。

  令尊是新党魁首,一心想要变法强国!

  此心是好心,许多新法,也都是极高明的政法。

  然而想将这些好心及好法,转化为利国利民之治民国策,还需要大量心向新法的官员去施行。

  我们都很清楚,令尊与家师及师兄没有任何私怨。

  相反,令尊还极尊敬家师。

  他们只是治政心得不同,所以,才不得不让师兄致仕。

  毕竟,相比于私交,事关亿万黎庶的国朝大政,更重要。

  宁姑娘,你现在明白了吗?”

  看着侃侃而谈的贾琮,俊秀的面上不带一丝责怪怨恨,满是阳光温和的笑容,好像真不以此事为忤,宁羽瑶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她极高兴,再度行礼道:“羽瑶多谢公子开解,才让我知道朝堂上新旧党争,原来并无私怨,只为国朝百姓。

  如此,我心里就不再难过了。”

  贾琮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言,看向上方面色隐隐古怪,嘴角忍笑的芙蓉公子叶清。

  见他目光转移,宁羽瑶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极有眼色,又谢过叶清后,就告辞离去了。

  等送走这位宰相爱女后,叶清眼神不善的看着贾琮,嘲笑道:“还果真不是一个好人,就这样花言巧语骗了人家姑娘,连眼都不眨一下!

  你怎就忍心欺骗一个这样心地纯善的女孩子?”

  贾琮奇道:“要不然呢?难道告诉她她爹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不坠,不以女儿为重,不顾道义恩情,翻手就是雷霆一击?

  真要那样,这位宁姑娘怕会更加和自己过不去。”

  叶清语滞,恨恨瞪了贾琮一眼,道:“你愈发刁钻坏透了!正等着我说这句话呢吧?”

  贾琮嘿嘿一笑!

  和极聪明之人说话,就是有趣。

  叶清见他如此,眼中也闪过一抹笑意,又似无意道:“你将那薛家的混帐,怎么样了?”

  贾琮忙解释道:“清公子可千万别误会,绝不是我亲自将薛蟠怎么样了!”

  “呸!”

  叶清和送客罢急急赶回来青竹一起啐了口,青竹恼道:“在小姐面前也敢浑说!”

  这是她头一次用小姐来称呼叶清。

  贾琮不好再顽笑了,收敛起笑容,似一切都没发生过般,正经将手中木盒献上,道:“屡受清公子大恩,琮有一份薄礼相赠。”

  叶清呵呵一笑,倒没怪罪贾琮什么,只对青竹微微扬了扬下巴。

  青竹取过木盒,冲贾琮瞪了眼,还怪他方才口无遮拦,真当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是良善姑娘啊?

  贾琮明白她的关心,眼神感激。

  青竹红着脸将木盒交给叶清时,让叶清好好看了两眼……

  叶清打开后一怔,从木盒中拿出一块乳白色透着幽香的莲花型香皂,道:“这是……你买的?”

  香皂,在这个世界并非没有。

  毕竟,连核桃大的怀表都有,更何况这个?

  但是和怀表一样,香皂也只有从西洋舶来才有,十分贵重!

  前世读红楼,也只有在林黛玉的屋里,出现过一次。

  宝玉那样没有金银概念的人,在紫鹃给他香皂洗手时,都婉拒怕浪费……

  当然,他并不止是怕浪费,还想沾着女孩子用过的水洗。

  可是在湘云做东道,请贾府女眷赏桂花吃螃蟹时,众人却没有人用香皂来净油腻,而是让小丫头们去取了“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

  可见香皂之贵。

  就贾琮所知,偌大一个国公府,也只有那么三五人有资格配用。

  他却是没资格的。

  听闻叶清发问,贾琮笑道:“若是买的,怎还好意思拿来献宝?这是我研制出来的方子,使人做的。”

  叶清闻言,看了看贾琮,再看了看手中的香皂,的确与她寻日里用的不同,她那好似游戏红尘的绝世公子般,一直潇洒不俗的俏脸,终于凝重起来。

  细细的端详着手中散发着吣人心腑的香皂,好似这不是一块香皂,而是一座用之不竭的金山!

  再看向贾琮时,眼神已是凌厉了许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懂。

  虽然挺看好和喜欢这个小小年纪就已显露不俗的少年,却绝不代表她愿意被利用。

  见叶清开启“威压”模式,贾琮没遮掩什么,将自己在贾家的处境坦然相告,最后道:“我这个世位,本是白得来的,原也没想过分润那份家业,所以不得不自力更生。

  又因为身无长物,实不知该如何谢公子数次相援之义,所以想以此世俗之物相酬。”

  一旁青竹听他说的艰难,眼圈儿都红了。

  叶清却哪有这样好哄,似笑非笑道:“我原以为你是来敬献给我方子的,不想却是找我合作,也罢……那你想如何分账?”

  贾琮正经道:“二八分,清公子以为如何?”

  叶清道:“你二我八?”

  贾琮失笑道:“怎么可能……我八你二!”

  叶清面无表情,对一旁瞠目结舌的青竹道:“瞧见了吗?这就是你做梦都喊的那位贾公子。你现在还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谪仙下凡的如玉公子吗?”

  青竹恨铁不成钢的嗔怨瞪视着贾琮,旁人想给她家小姐送礼,费尽心机而不得。

  你倒好,还锱铢计较起来!

  到底是精明还是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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