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北直道上

  季康儿向北整整走了一夜,东方发白时,他看了一眼地平线上的启明星。

  正当此时,一声清厉的嘶鸣刺破了黎明的寂静,钢翅铁喙的鹰隼随着季康儿的一个手势“唰——”地一个俯冲着扎了下来,牢牢停在季康儿的臂挡上。

  季康儿从袋子里掏出一块腊肉递给鹰隼,亲切地说:“鞑子,这回咱俩可真是伴儿啦。”

  一马、一鹰、一人行走在越来越沙化的土地上,远处,蒸腾的太阳勃勃而起,孤烟直,朝阳圆……

  天大亮的时候,对面的直道上从远及近、扬起一骑轻尘,马蹄声很急。

  对面那高头大马上的来人,皮帽皮袍,身后背着一把大刀,随身配着短剑,腰上还别着个硕大的酒葫芦。

  这来人一双如铜铃的大眼睛盈满笑意,肆意疯长的花白胡须盖住了皲裂的皮肤和刀刻般的眼角皱纹,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面容是常年在酷寒干燥之地跌打滚爬的结果。

  “老冯,你怎么在这儿?”季康儿一拱手,明知故问道:“要不是你这惯常的一身酒气,我还当真认不出你了。”

  来人正是父亲昔日的爱将,人称“酒葫芦”的老冯。老冯原本是大周最高学府——稷宫学院的人才,师从学院首座阳明子,然而,因其年轻时放浪形骸,嗜酒如命,最后被师父不得不忍痛遣送至边陲。

  那老冯不仅博闻强记,在战场上也一点不含糊。他跟随大将季浩南征北战,打过不少恶战。

  季康儿六年未见老冯,一下马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直把老冯心里给抱得麻酥麻酥的。

  这个老冯见季康就好像见了亲儿子般,心里一阵阵泛着热辣。

  季康儿毫不客气,抢过酒葫芦就咕噜噜地喝起来,然后,砸吧着嘴说:“老冯,你人老珠黄的,倒是酒如其人,越来越醇厚了。”

  老冯得意地一翻眼白:“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老冯不怕日后没小媳妇看上。”

  “对路!老冯,你该是我爹才对啊。”季康儿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溜须拍马的机会。

  起先,因有老冯前来接应,季康儿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好,忍不住起了兴致。他打马纵缰,引吭高歌,什么: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已四海为家,滴滴滴滴哒哒,滴沥滴沥哒哒……”

  老冯听这周南艳曲儿被季康儿给糟蹋、篡改成这奶奶样儿,嘴上笑骂着,心里却对这顽劣小子早没了脾气,面对他的各种调皮捣蛋,老冯一向不急不恼。

  自天亮以后,沿途道路上的灌木丛渐渐被极寒之地惯长的肉苁蓉所代替,肥沃的黑土地也渐渐被成片裸露在外的岩石所代替。

  直往北走,连龟裂的山地、光秃秃的塬坡也很快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沙化的荒原。

  越往北走气温越低,天空也越昏暗。季康儿抬头望天,赤日当头却无丝毫暖意,四野开阔,好一派北地风光。

  又走了几个时辰后,季康儿的心情一落千丈。

  沙土,如娘亲做的炒面一样,随便一迈步,黄沙就灌满裤管,随便马蹄一扬,就起了一路细细的烟尘直呛到嗓子,真可谓老话说的“桑棘无叶土生烟”。

  此时,嘴唇干裂焦渴,鼻腔已经被风沙给糊住了,季康儿只得用口来重重地呼吸。

  浃背的衣裳、盐渍的裤裆叫他不得不忍受着衣服浆硬之后对皮肉的磨砺……

  “老冯,什么时候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啊?”季康儿的语气几乎是在央求。

  “老冯,那临行细细缝,我连和我娘辞别都没能够啊,就更别提带上冬衣啦!”

  “老冯,你吃过我钓的肥头鱼吗?啧啧……”

  季康儿一路上撒娇吐槽的功夫了得,平日里对付季伯的招数,这回都不遗余力地用在了老冯身上。

  老冯平时话就不多,现如今更是惜字如金,也就是比格很高。对于季康儿的吐槽,他并不搭言。这一招比较有效,全不消耗有限的能量在这小兔崽子身上。

  就这么着,一个话痨,一个哑巴,不知不觉,两人又奔出去了十几里。

  就在季康儿打着瞌睡几乎要掉下马来的刹那,那鹰隼又一个猛子扎了下来,衔住季康儿的腰带就往高飞处一拽。季康儿“啊——”地醒转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酒肆……

  “哈,这冷得掉渣、驼不生崽的地方竟然还有酒肆?”季康儿面露狂喜。

  一缕细柔的炊烟袅袅而起,招展的旗风更是呼唤着过客。

  快马加鞭来到近处,季康儿看到店外竖着一个大大的黑底白字的“周”旗。

  “这是直道北端最后一家酒肆了,它属于我大周军方,专供往来士兵、内地补给中转歇息。店内食宿皆免费,只是酒水不过五。小子你不同于别人,我老冯对你,酒水管够!”

  老冯说着,跳下马,以军人豪迈的步伐跨进了酒肆。

  店内伙计忙招呼着:“将军,这就回来了。”他见老冯后面是个还没长成型的青瓜蛋子,这十多岁的少年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没有下马,细嫩的小脸已被寒风撕裂了几道口子,口子处的血迹已凝成了暗红色,白净的脸上朵朵桃花儿开。

  “小哥下来吧!进屋暖和暖和……”

  店里伙计并没有按照内地的礼节,对这个束发纶巾的贵族子弟行礼,而是不拘小节地随便打了个招呼,引季康下马。

  这伙计比谁都清楚,不管你之前身份有多尊贵显赫,可一旦到了北长城,大家就都一个样了,都是守卫大周北疆军事防线长城上身份平等的守夜人。

  酒肆孤孤零零地屹立在通往长城的必经之路上,那北边逼人的寒气正从壶北口向南刮来。

  这里,多数时候异常冷清。一年中,只有开春后的第一个月,会热闹上一阵子。平日里,除非有来往送军情、传王诏的斥候经过,几少有人。

  斥候往来如电,在这里也仅仅是换马歇脚,并不作停留。

  眼下这时节不是补充新兵源、替换老兵的季节,也不是士兵休假的档口,能看到个人影儿,就算谢天谢地了。因此,见有来客,这店伙计别提有多开心了。

  酒肆之热情好客,就像是口张开嘴的大锅,直等着面片下锅似的热情腾腾、有求必应。

  季康儿见枯瘦如猴的店伙计以平等身份招呼自己下马,心下不怒反喜,因为从小到大,他难得得到这样的不拘之礼。

  他下了马,搓着手欣欣然地进了木屋。

  酒肆室内很简陋,一个桦木拼接成的小方桌,长凳围了一圈。

  方桌上,一摞碗、一把竹筷子,倒也干净齐整。西侧有一道门,挂着一块黑布帘子,内里多半应该是伙房。

  一个老头子蜷缩着身子依偎在角落的大木凳上,正打着呼噜。一只猫蜷缩着身子依偎在角落的小木凳上,正打着呼噜……

  老冯已早一步落座,手捧一只大酒碗围炉独饮。见季康儿进来,他就唤醒那瞌睡的老兵去弄点吃的东西来。老兵迷迷蒙蒙地起身,碰洒了猫食盆,那老猫一窜,上了房梁。

  伙房内,拴马的伙计对老兵说道:“这小子得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才会在这个季节被‘送来’?!被发配此处守边的,多半是淫贼吧!这小畜生看着倒是不像。不过,来头还真不小,竟然由冯将军亲自接来。”

  老兵咳嗽一通,淡淡回了一句:“毛猴,你可莫瞎猜,老老实实去干你手上的活去!”

  季康儿耳朵尖,听到了伙房里这两人的谈话,心里想,我爹真是够给孩儿面子的,这季节发配我来此地,咱这都被当作淫贼啦。

  老冯给他倒了一碗烈酒,让他驱驱寒。季康儿也不含糊,一口气酎了这碗烈酒,辣得直张嘴,咝咝哈哈地呲牙咧嘴着。老冯只当没听见也没看见,并不搭言。

  爷俩就这么围着火炉,闷头各自喝着小酒,以求去了这一身的疲乏。

  在季康儿眼中,这火苗幽幽地,好像母亲在细声细气地跟自己唠叨个没完。

  看着看着,他不觉生了倦意,闹得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手支起脑袋似想非想的,不一会儿,便趴在酒桌上,真的睡着了……

  忽的仿佛被什么给触到了,季康儿惊起一双睡眼,余光中,右肩膀上正滑腻腻、软嗒嗒地无端伏着一只白皙滑嫩的手。

  季康儿赶紧扭头一看,一个穿着颇有西域风情、开着低低抹胸的女子正在眼前晃动。

  这大妹子,不怕冻着吗,季康儿心想。

  女子见季康儿转过脸,遂收回手,转身,肆意在这个少年面前扭动着肥美的大屁股,踱回到柜台边,嘴里喊道:“小爷,吃点什么呀?我这儿有……”

  他大睁着一双眼睛,眼前,讲究奢华的酒楼里,邻桌两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低头吃酒,只是,季康儿不知怎么的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和他们打招呼,也没见回应。

  不知为什么,季康儿有点懵,自己莫不是做梦的时候梦里被逐边关,其实情况倒是自己偷着跑到京城云中红袖招来耍,正要找银袖姐姐互相瘙痒呢?!

  刚才,边关酒肆里的桦木拼接成的小方桌,现在,俨然换成了梨花木大方案,陶碗也被精美的靖州供瓷所代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冯呢?woCAO!老冯死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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