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咕咕见我不语,便上前询问:‘若是你输了呢?’孩儿想自己有近十年的弹弹子经验,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还不会玩弹子的小女孩呢?!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根本不会输。
“咕咕双手插在腰间,脸蛋红彤彤的。虽然她性格刁蛮,才年方四岁,却出奇地通情达理,懂得讲究个游戏规则。她站在凳子上,扬着傲娇的小脸,说:
‘小子,你可别把大话说的太满喽,胜负还不一定呢!如果你输了,除了当即被赶出本地界外,你说,还该如何罚你呢?’
“小咕咕的理直气壮让孩儿无言以对,身为大丈夫,我怎能辱没祖宗,更何况我乃将门世家血脉?!我越想,越气血上涌,当即,我从身上摸了一通,可惜只掏出一本咱季家绝学《冥王咒实意要论》,那还是我这次行游之前季大伯为让我防身、苦口婆心说服我、才留在我口袋里的。
“借着酒劲,孩儿遂把这本要论拍于桌上,冲那爷孙俩说,这可是我祖上绝学。我心里盘算着,这册子不过是本义理,不足以使我季家绝学外泄。
“孩儿当即坦坦荡荡,明言:‘若本公子输了,这本要论就借你看一个时辰。’
“咕咕不屑一顾,说:‘行,就当玩玩。’这态度让我踏实了不少,说到底,她个乡下妞儿如何能知道这‘冥王咒’的真实价值?!”
季康儿见自己的父亲不露声色,眼睛依旧紧紧闭着。于是放心下来,继续陈述那日的故事:
“定好规矩后,我们三人一齐来到院中。西山深处的月亮个头比外面大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趁着月色,我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咕咕的洞由老丁头照葫芦画瓢给挖好了。
“我说女子为先,咕咕却说‘客随主便,我就是要你先!’我先就我先!于是,我将弹子放在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拇指纯熟地轻轻一顶,那弹子便乖乖地滚入了洞内。
“这回,该轮到咕咕了,她果真未能领会诀窍,第一颗虽然滚入洞中,却因用力过拙,又被生生给从洞中磕了出来。
“孩儿不敢得意太早,于是屏气凝神,再次发力,我接连将剩余四颗弹子全部弹入了洞中,哈哈,我心想,直等着看你如何应对,四进对于初试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本少爷倒要好好瞧瞧你咕咕的本事。
“可孩儿万万没有料到,咕咕将自己的第二颗弹珠准确地弹入了老丁头替她挖的洞内,这颗已被弹入洞的弹珠竟然由于咕咕的力量过重,入了洞底后被反磕了出来。出洞后还是没有停下来,有如神助般一个电闪地,这颗弹子竟然又反弹入我的洞中,咕咕手上飞出的弹子力大无比,将我洞中四颗弹珠中的三颗都给击碎了,天啊,那可是三颗啊!
“如此厉害的一击制敌之后,咕咕竟然宛如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没有骄傲轻敌,她继续攒起眉毛、苦着小脸,硬是把自己剩余的三颗弹珠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弹入到自己的洞内。我,我哭都来不及啊!
“结果,孩儿损失了三颗弹珠,只有两颗还在洞里,咕咕呢,第一颗未进,第二颗进了我的洞,不能算数,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统统进了自己的洞,那么好,她三比二险胜了我。哎,孩儿居然输了……
“要知道,孩儿身上携带的弹珠可是花岗岩做的,能将我的弹珠击碎,且自己进攻用的弹珠还能保持完好无损,那绝非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看来咕咕真是不一般。
“想到这儿,孩儿更不敢轻易将《冥王咒实意要论》借给她看了。这时候,咕咕已经开始追着我要战利品了。情急之下,我躲进了厕所,从后门溜了出来,我这四下一观瞧,才发现这荒山野岭好像被加了阵法,让人五迷三道的,真是逃无可逃啊。
“不得已,孩儿又进了院子,看见咕咕眼巴巴地等着我兑现诺言。无奈之下,心大的我转念一想,不如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好了:既然约定了胜败规矩,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啊?!
“纵万般不舍得,孩儿也还是将《冥王咒实意要论》交到了咕咕手上,那老丁头还夸我呢,说:‘小兄弟年纪尚小就懂得信义,实在难得。这样吧,我多留你几日,然后再送你出村可好?’
“孩儿心想,好不容易进了这神秘的大堰河,一定要好好犒赏一番自己那经常咕咕乱叫的饥肠。何况,那咕咕做的一手好鱼汤相当诱人,她该不会还有烹制好的恶兽肉在等着款待我吧……”
季浩听到这里,从心里默默地升起了一丝希望的光。他问:“季康儿,你可知道那被你们叫做老丁头的老人是谁吗?”
季康儿摇摇头:“不知道。到了第六日,孩儿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西山之外。自始至终,老丁头都没向我透露自己的名号。”
“我猜想,他是无忧门的弟子耿丁。”季浩说。
“他当真是无忧洞主门下的弟子?好家伙,高手当真都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吗?!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家常老头,钓鱼水平很烂,喝酒水平不赖。别说,这一提起了他,弄得我还挺想他的。”
“康儿,你可还记得进大堰河的路?”
季康儿疑惑地看了一眼季浩,问道:“父亲大人也对大堰河感兴趣?”
季浩不动声色地说:“为父或许得去那大堰河走上一遭,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季康儿,你将大堰河的线路尽可能详细地画给我……季伯,笔墨伺候。”
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有一项常人难及的本领——那就是超强的记忆力。
季康儿很理亏,知道自己该受责罚,所以,虽然心里不情愿,也还是将自己凭记忆画在羊皮卷上的地图从怀里掏出来,交给了父亲。
真是太佩服自己了,季康儿在心里偷着乐。要不是自己很识相,说着说着就感天动地了,怎么能做到侃大山侃得父亲饶了自己,非但没有挨骂挨打,还在这里落了个戴罪立功。
季浩接过羊皮地图只瞟了一眼,就转手递给了季伯。他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季康儿自记事起第一次看见父亲眼睛睁得这么大,且目光灼灼如临沙场……
不知为什么,季康儿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感觉就像绵羊隐隐感到了狼的气息一般……
不错,父子斗法正式开始了。
“康儿啊,你今年多大了?”
“禀父亲,康儿即将年满十四。”季康儿站有规致、答有礼数。
“你大哥离开家去守长城的时候,比你还要小两岁呢……”
季浩好像有感而发,却让人觉得话里埋话。
季康儿不安地回答道:
“大哥他,总,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自孩提时,季康儿就常常看见娘在哭泣,为思念赴长城一役而永没再回还的大哥。
季浩不理季康儿,提笔写下抬头为“长城驻边军收悉”的字样。
帐中,季浩、季伯、季康儿都没有发出声音,连空气都凝滞了……但是,隐隐的,有些什么情况好像在铁定地发生着……
突然,季康儿警醒过来,他恍然大悟,在这一刻,他终于被自己父亲长期以来对自己的无视与强权给激怒了,他猜到了……
顾不得礼节,季康儿质问道:
“爹,你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要送我去那个鬼地方?!当年,娘苦苦哀求你,不要送走大哥,不要送走大哥……结果,大哥一去再也没能回来。咱季家,失去一个我大哥,难道还不够吗?!”
“混账!”
一个巴掌打在季康儿的脸上,却疼在季浩的心里。
季浩严肃地说:“不要再提你大哥!”继而,不再理睬季康。
季浩命道:“季伯,派黑鸦给长城那边送上这封信,接老四走……给我备马,入夜,你我就前往云中谒见王上。”
季浩又补充一句,说:“对了,季康儿你既然即日就动身北上,就不要去向你娘辞行了,省得叫她伤心。”
季浩用力地拍了拍季康儿的肩膀。沉默多时的季康儿心头一热,父亲竟然第一次用了对待成人的方式礼遇了自己。
虽然心下感动,脸上却挂着寒霜,季康儿不肯理会父亲,将头一扭向一旁。
“好了,省省力气,用在去长城的路上吧!你二哥在镇守代地大本营,三哥在守护南疆,北地一直空缺季家军子弟。王上催促我季家填充入手已经好几次了。因一直念你年幼,恐缺乏经验,今天我一看,你已成人。孩子,去做一个合格的守夜人吧,也不妄生在铁血之家。”
季浩本以为这番话能够安慰到即将被自己发配至大周极北之地的儿子,却不想儿子再次以沉默表示了对父亲的强烈不满。
大帐内,父与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季伯悄悄送信,派人去告诉季康儿的母亲王氏,希望王氏能给四少爷求个情。
四少爷虽说从小骄蛮任性,在季浩的几个娃子当中,就属季康儿跟长辈季伯最是亲近。这些年来,季伯也形同慈父,不知道替他瞒了多少顽劣麻烦。
怎奈当天王氏去了城外的尼姑庵求签。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季伯见派去请王氏的家仆还没回来,无奈之下,只得入帐呈报给大将军,报说马与装备已经准备停当。季浩即令三人立即出发。
出了军营,三人即道别,分成两路而行。季浩和季伯欲向南前往大周都城云中,季康儿需要独自一人往北直走,直入极寒之地——大周北长城。
季康头也不回地默默地向北骑去,他走得很慢,倒不是渴望父亲收回成命,而是他心里有些害怕,听奶妈讲的鬼故事听多了,他怕在路上遇到大哥的英魂。
季浩远眺着渐渐变小的四子的背影,他多希望儿子能回头看自己一眼,这样,或许会好受些……
王氏回军营才得知自己的夫婿已赶赴京城,而四子已被他罚往极北之地。
听得此消息,她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只觉心里一片空茫。
原本,王氏今日入寺上香,还企望菩萨保佑,给季将军再添个贴心小棉袄,不成想夫君如此独断专行,趁自己不在军营,在长子失踪于北长城多年后又一次一意孤行地将四子送去,全然不顾及孩子亲娘的感受,这让王氏愤然收拾包裹,当夜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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