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柯一个挥手,不等了,斗茶开始……
蒸腾的白气在纤手的指引下,绕着茶匙、茶针、茶漏、茶夹、茶则、茶筒四散而开。
谭芊萩的手并没有沾碰到任何器具,然而,于无声处,茶具已被一一清烫干净……
此时,茶器好像被赋予了魂魄一般,已然有了一份等待茶叶的心情,故而,茶器的木纹上开始泛起清幽的光芒。
众人嘈杂的议论声、谈笑声仿佛一经触碰到老梨木案的近处,就被谭芊萩“无为之为”的“若虚”气质给弹开了。
其清高之气环绕木案,竟然消弭掉了周围的热闹动静。凡是她手到之处,都留下无声的美感。
雨前茶被精心地用茶匙请出。修长的兰花指一绕,白气如鹤,振翅而飞出。
茶品端然于茶盘中,好似白气萦绕的绿水青山……
谭芊萩一步一步演绎的茶技,如手之舞蹈,鹤之腾翔、茶之魂迁……
这便是茶前之礼仪,要提前给所有的茶具沐浴,亦被称之为“白鹤沐浴”。
自此,仪式告一段落。
因长年得到茶气的清润,又时值年少,谭芊萩的双手越发的白皙而富有光泽,引得那些大胆的娃子们瞪大了一双双眼睛……
喜子因谭二爷今天不在场,故而,肆无忌惮地在人群里唱了起来:“小手小手白又细,堪比豆腐堪比笋……”
没等他唱完,就遭到旁边大人的一记暴栗。有人在低吼:“茶王神圣,怎可轻慢?!”
看来,谭芊萩小姐的粉丝还真的很多。
……
谭芊萩自幼倾情此艺,一双不进沙子的眸子从不把俗世浊物装在心里。故而,她对于这歌声浑然不觉,仿入茶汽清幽之无人境地。
天地之间,唯余茶艺与她……
作为上一届茶王,谭芊萩深得师父青云老人的喜爱。青云老人是茶圣第四代传人,也是继老冷之后大堰河村最年长的人,今冬的腊八正将迎来他的两百岁生日。
坐在两条老梨木长案后面的青云老人,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当年,谭芊萩和咕咕在他门下学艺时,他只需扫上一眼,便能知晓谁看似专心其实是在分心,谁进入学习境地慢,却能渐入佳境,谁积极过度却已不小心走了偏颇……
他培养的茶王已不在少数,从最年长的茶王摸鱼子到最年幼的谭芊萩,每一位弟子都是他“茶事”里清新的一抹神采。
继青云老人之后,弟子摸鱼子是唯一领悟了“水丹青”真谛的茶人。
尤让青云感到欣慰的是,摸鱼子将茶技中的精髓运用到医治百病当中,扩展出一番新的局面。
如今,他的年龄几乎与甘花溪南岸茶山上最高龄的老茶树一样老啦,这着实让人感叹。
西山千种茶、万般意……从植株、叶脉到云气、地肥……一向以来,青云无不以“人”的规格待茶,以“情”的留存来养茶。对“千古茶事”,真是件件了然于心啊。
就在众人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谭芊萩的赛前“表演”之际,青云大师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条伸向甘花溪下游的路。
他在等待。他在等待着另外一个、与谭芊萩同样重要的人的出场。
自摸鱼子东去之后,五年以来,老人一直为一件将要失传的绝技——“水丹青”而忧心忡忡。
所谓“水丹青”,又名“茶百戏”,是一种古茶道。
有诗曰:“纷如擘(bo)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是指茶汤的纹脉看上去形成千百种图案,好像真情境一般。
除了摸鱼子以外,再无弟子能掌握“水丹青”的技艺。
谭芊萩虽慧根不薄,却毕竟年少,欠那么点火候,迟迟不能突破。
将“水丹青”再现于世,倒成了青云老人想放却没能放下的一件未了心愿。
对于今日之茗战,谭芊萩早已打算借斗茶之气场、机缘,将修习的功夫并重而发,一举突破“水丹青”境地。
然而,青云老人似乎总觉得她这样的打算有些尚早,一切事情待循循渐进才好。
……
风没有变强,光、影反倒是越来越强了,晃动着、扑朔迷离着,形成了某种不知名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奚才找到了这淡荡光影的源头。
他留意到,老槐树冲北那根最长的树枝正在轻轻地晃动着,而此时的风,应该不足以使树枝晃动
……
此刻,谭芊萩才刚刚演绎出“白鹤沐浴”,突然,她发现人群变得安静了许多。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人有茶气不烂俗。众人神情凝然,好像一组石刻雕像,难道是受到谭二小姐清茶之舞的文明洗礼而得了茶事的教化不成?
随着青云大师的视线,众人齐齐地将目光投向了溪畔,他们望向甘花溪畔的那条小路:
只见小路尽头,两只小辫一翘一翘的。
继而,头出来了,再后来,上半身的花布衫出现了。
再后来,小个子少一出现了……
咕咕抱着一个水罐走在前面,少一背着背篓跟在后面。
一高一低,好像同根生的并蒂莲。
清净的光线,原来起自这个水罐,百里奚恍然大悟。
是水罐里的“天酒”在少一的怀里一咣当一咣当的,水之波纹动荡,映上了云层,又给反射了回来,让所有的人都成了受“洗礼”的浴光之人。
他俩一大早就用荷叶忙着扇凉风,好保证使昨夜辛苦采撷而来的“天酒”喝足那凉风,将温度冷到让咕咕满意的程度。
之后,二人才匆匆地赶到斗茶现场。
“迟到是要扣分的。”人们显然从“清净”之光的忽悠下回过神来,开始议论纷纷。
咕咕轻步走到斗茶的长案前,对台上一侧的四位品茶者礼貌地施了一礼,然后,又对台下的人们略一拱手打千。
她并不解释自己迟到的原由,就堂而皇之地进入了茶前序曲——“白鹤洗浴”仪式。
这倨傲的态度,着实让人们觉得该给她扣上一分。
咕咕有条不紊地净手、洁案,而后,坐在老梨树根做成的凳子上静等……
她收起眼帘,沉下心思,渐渐入定……
入定片刻后,咕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从肩上解下一个布带,将之放在条案上,然后,轻轻地展开。
只见长条木案当中,一条干净的白色麻布上,一套六件的、极为古旧的瓷器被一字摆将开来。
台下,那些不识货的看客议论道:“这是什么茶具?实在无法与‘茶王谭’的稀木之器相比!”
也有人说:“你看平时里,那咕咕做饭敢比厨圣王五,挑针胜过红线女,也算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娃子,就是千万不要让她碰什么兵器,我可见过她舞枪弄棒起来,那赛过战神妇好。斗茶,这可是斯文活儿,她,她能行吗……”
“唉,你言之过早!”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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