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秦北洋最爱学校图书馆。这里有大量翻译成日语的西方图书。他读了日语版的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大仲马、雨果、托尔斯泰……想起半年前,云遮雾绕的高山之巅,那座藏着万卷书的“天国图书馆”。
两天后,秦北洋在图书馆偶遇山本教授,羞涩地鞠躬问好。
身着和服的教授身边,跟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同样谦卑地向秦北洋鞠躬。
教授说,这孩子的爸爸是京都大学的地学教授,也是自己的多年老友。
“您好,我叫小川秀树,请多多关照。”
“我叫秦北洋,请多多关照。”
山本教授摸着男孩的头顶心说:“阿树,这位中国同学非常聪明,你要向他多学习哦。”
他们来到一排书架前,收藏不少老旧图书,其中也有中国的线装本。山本教授取出一本康熙年间苏州版的,彼时日本教授都能轻松阅读汉字,翻开其中一页,手指着一句话“端,是无间也。”
“这句是不是说世界上有不可分割之物?”
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小川秀树,居然一眼看懂了这行汉字之意。
“不错!”教授赞叹道,“‘端’指的就是原子。墨子说,就好像砍一根木头,无论你从头砍起,还是从中间砍起,无论你把木头砍成多少截,总有一个或终点是你无法再分割的——这与古希腊的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北洋忍不住插了一嘴:“墨子这句话我听过,但战国辩论家公孙龙也有一句: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十二岁的秀树脱口而出:“这句话是说物质是可以无限分割的?”
山本教授颇为诧异:“阿树啊,你可知,孔子、孟子,皆为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人类文明‘轴心时代’之圣贤,与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佛陀并列。”
教授转头又问秦北洋:“秦同学,你是中国人,你说说诸子百家吧?”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百年,没有哪家一统天下,秦始皇还焚书坑儒呢!孔孟的儒家,老庄的道家、韩非子的法家、公孙龙的名家,孙武子的兵家、邹衍的阴阳家,甚至鬼谷子的纵横家……还有墨家!”
“墨子,是我们东方科学界的鼻祖呢!”山本教授的语气极为崇敬,“阿树,你还记得古希腊科学家的阿基米德的那句名言吗?
男孩脱口而出:“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
“中国春秋时期的墨子,比阿基米德早了一个世纪,就阐述过杠杠平衡原理,并精巧地用于桔槔、弩机的实践制造,实在是了不起的伟人啊。”
“山本教授,我不明白,古时候中国人如此聪明,为何今日的中国如此贫穷落后?”
“这……不应该由我等科学家来回答吧。”
教授又多了看了秦北洋一样,让这中国学生羞愧到恨不得钻入地板,没听到“支那”二字已是人家照顾他的颜面了。
山本教授蹲下来看着目光沉静的小川秀树说,“你也要努力学习,长大后为日本赢得第一座诺贝尔物理学奖杯!”
借阅几本古书后,教授带着小男孩离开图书馆。停顿几秒,秦北洋跟了出来。他想知道教授到底在弄些什么东西?会不会是镇墓兽呢?
教授和小川秀树走过幽静的小巷,来到一片竹林掩映的日式建筑之中。
九色还在留学生宿舍,秦北洋独自跟踪在后面。这间大屋没有门牌,不显山,不露水。表面是传统的木结构,但仔细观察房梁与廊柱,才发觉全是金属制成。门廊下有几双鞋子,说明里面还有人。屋后有个铁烟囱,不时冒出浓烈的黑烟,与这古老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就是山本教授的实验室?
天黑以后,秦北洋躲藏在竹林中观察。日式大屋内灯火通明,不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忽然,门外来了两个客人。
一个日本男人,不到三十岁,身着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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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还有个欧洲人,身材高大强壮,须髯满面而看不出年龄,一顶咖啡色鸭舌帽,灰色连体工装服,西洋工匠的典型装束。
门前的灯光照亮日本人的脸,秦北洋惊讶地认出了这张面孔——羽田大树!
一年前,这位日本羽田商社的少东家,腰缠万贯的贵公子,还跟秦北洋等人一同登上过达摩山,目睹过庚子赔款百万白银呢。
秦北洋耐下性子,看着日式移门拉开,山本教授将两位客人迎入屋中。
开门的刹那,他窥到屋内站着一个日本盔甲武士,全身披挂战国时代的当世具足,并且戴着一副鬼面具,犹如恶鬼镇守着这间实验室。
又过了一个钟头,月挂中天,秦北洋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开始发烫了。
山本教授的日式大屋中,传来沸腾开水般的热量,仿佛有一场大火焚烧。屋后的烟囱浓烟滚滚,宛如到了火葬场。还好这是晚上,竹林四周人迹罕至。秦北洋又听到实验室里,响起剧烈的刀剑碰撞之声,似乎有一群人在激烈厮杀……
他下意识地想起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本能寺之炎”,不正发生在三百多年前的京都吗?
秦北洋还以为织田信长要冲出来了,外面的明智光秀虎视眈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可惜唐刀不在身上,他不可能背着一把刀去图书馆。
突然,日式大屋又安静下来,移门不经意间打开,羽田大树和欧洲人出来。他们跟教授鞠躬告别,表情十分愉悦。
秦北洋决定再跟踪羽田大树。
深夜,穿过竹林中的小径,前头的两个人提着灯笼,宛如鬼火森森的幽灵。秦北洋施展在天国学堂修炼的“刺客道”轻功,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但没走多远,那个欧洲人便停住脚步,突然回头暴喝。
秦北洋猝不及防,想不到那家伙如此敏锐,让穿着学生服的自己暴露在灯笼前。
糟了,他的身边没有九色,更没与唐刀。他正要转身逃窜,欧洲人手中,多了一把小型十字弓。钢铁弩机上有个奇怪的标志——金字塔中间镶嵌一颗独眼。
对方没给秦北洋任何机会,十字弓射出一枚闪光的利器,直接命中额头。
十字钢弩作为近战利器的威力强大,这一箭必能射穿锁子甲,如果角度和距离上佳,甚至能穿透欧洲中世纪的钢板甲,遑论秦北洋的头盖骨?
一声惨叫,秦北洋倒在地上,昏厥之前,心中只掠过“呜呼哀哉”四个字!
不过,他还活着。
十字弓射出的并不是利箭,而是一枚小钢珠子,虽然不会致命,但打到脑门也让人够呛!
秦北洋到底是年轻力壮,打通过任督二脉小周天,意识只失去两秒钟,便又闪电般地复苏,眼冒金星地爬起来。
经此重创,再无抵抗能力,羽田大树抽出一把短刀“肋差”,抵住他的咽喉。
羽田大树厉声质问:“什么人?”
神智还没完全恢复,额头爆出个肿块。秦北洋无比怀念九色,若是小镇墓兽在场,月黑风高,琉璃火球,还不得把这两个家伙烧成焦炭?
灯笼照亮他的脸,羽田大树仔细端详,爆发出两个音节:“HATA?”
刚到日本没多久,秦北洋就知道“HATA”在日语里是“秦”的训读,音读则是来自汉字的“SIN”。
“HATA”还是另一个日本姓氏的读音——就是“羽田”。
“秦北洋!你果然在京都!”
羽田大树收回短刀,说出一句日本腔调的汉语。
“你知道?”
秦北洋却用日语回答,羽田大树微笑道:“半年前,你是不是来过大阪,四天王寺,羽田神社?”
“那个背后叫我HATA的人,那就是你啊!”
“你为何要逃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羽田大树很是兴奋,对着欧洲人耳语几句,不晓在说什么语言?
他回头问秦北洋:“你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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