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魇镜。”段知仪点点头,侃侃而谈,“这面镜子的来历,要从一个仙界典故说起。传说上三天太虚殿的灵月真人,为解世人为情所迷之苦,铸太虚幻镜救难于世。欢喜天风月殿主司情事的相思仙子,认为相思难禁、嗔痴难治,便与灵月真人定下一个赌约,看世人是甘愿耽于情爱,还是愿意舍情忘爱。她收集万人的喜怒嗔痴等怨念,铸造了一面铜镜,取名为相思镜,凡人以血喂镜,可见到自己心系之人。镜子铸成之后,两位大仙共同选中一个凡人,分别以太虚幻镜和相思镜赠之,看凡人最终会选择溺情还是舍情……”
“后来呢?”我听得入神,见他停下来,追问道。段知仪笑道:“结果是有的凡人愿意舍情,有的情愿溺情,两位大仙斗了数百年,各自有输有赢,到最后都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决定让这两面镜子流落凡间,让时间来作最后的证明……”
“就是说,他们没有分出胜负?”我笑了笑,“那为什么,修仙之人把它称为魇镜呢?”
“因为这面镜子凝聚了太多人的喜怒嗔痴,以血喂镜,可以唤出人们潜伏于心最深的怨念和心魔,加重他们的执念,使之沦为魔道。”段知仪道。
“魔道?”我抿紧唇,看着段知仪,不以为然地一笑,淡淡地道,“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魔道?每个人的看法或者都不尽相同,如果执念是魔,佛祖存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之愿,又何尝不是入魔?信徒虔诚归依、修庙筑寺、供奉香火,又何尝不是入魔?英雄、圣人,若没有各自执迷的信念,又怎会成就盛名、流传千古,如此说来,所谓英雄,所谓圣人,其实都是行走在魔界的信徒。”
三个人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面上皆是一怔。“歪理!”安远兮反应过来,有些气结地冲口而出。我扬了扬眉,冷冷一笑,并不反驳。段知仪回过神来,倒是没被我这番话整得思维颠倒,微微一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正道与魔道皆有执念,但魔道和正道的差别,就在于其执着的信念,是能造福于人还是荼毒生灵。好比这面魇镜,夫人以血喂镜,看到的心系之人,其实是夫人自己的心魔,那幻象其实是夫人心中所思所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若沉沦其中,长此以往,身体受损衰竭不说,夫人的心智也会陷入心魔不可自拔,为镜所控,难道这还不是堕入魔道?”
“可是我并不觉得痛苦。”我倔犟地道,“相反,我很快乐,很幸福。”
“这些感觉只是幻境带来的,它并不真实,是短暂而虚幻的。”段知仪残忍又清楚地一语中的。我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叹道:“为什么执着于短暂而虚幻的幸福,就是错的?非要承受真实而长久的痛苦,才是正确的?长和短、真实和虚幻,就一定是恒量对错的标准吗?”
段知仪深深地看着我,长叹一声:“云夫人,你执念太深了……”
或者。又如何?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再谈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我站起身,手伸向锦盒:“我要拿我的东西回去。”
“不行!”安远兮蓦地站起来,伸手按在镜面上,“我不会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给我?”我从进门之后就没理过安远兮和冥焰,这会儿逼着自己把眼睛对到他脸上去,冷冷地道。
“姐姐,你若想把它拿回去继续以血喂镜,我也不会同意你拿走的。”冥焰也站了起来,目光坚决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唇,轻声道:“我保证不会再曰曰启动它,我会控制自己,半个月一次好不好?”见安远兮的目光危险地眯起来,赶紧又改口道:“一个月一次,我一个月只启动一次,好不好?”
“你不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偏执,就是这面魇镜造成的吗?它已经诱你入魔了!”安远兮压抑着怒火,“我不会让你带走这面妖镜,也不会让你再用它!你再这样固执,我便毁了它!”
“你敢!”我瞠大眼,双手急忙按到镜子上,“你敢!你毁了它,我恨你一辈子!”
安远兮的脸抽搐了一下,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但他的眼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痛楚:“你反正也已经恨我一辈子了……”
我全身冰冷,他语气中的灰暗和绝望,让我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然而他眼里的坚定却灼痛了我,我知道,他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他真的会毁了它。心中一急,不可以,那样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云峥了。我猛地拂开他的手,伸手去抢那面铜镜,安远兮的动作比我更快,他抓住我的手,重新将镜子按回桌面。他的眼中带着怒气和痛楚,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坚定神情。无边的恐惧扼紧了我,手被他紧紧抓住,我挣不开。他狠狠地按着镜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的眼泪涌出来,摇着头,颤声道:“不要,远兮,我求求你,不要毁了它,求求你,那样我再也见不到云峥了……”
“大哥活在你心里,谁也毁不去,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这面镜子!”安远兮灰白着脸,松开我的手,几乎是同时,那面坚硬的铜镜在他的掌下,突然“噼噼叭叭”地裂开,转眼之间碎成数片。
“不要……”我扑向桌子,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些破镜的碎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云峥,云峥……”眼泪像洪水一般涌出来,我的手无法遏止地颤抖着,徒劳地想将那些碎片拼起来,云峥,云峥,我还可以来见你,只要拼好它就可以了……眼泪滴到那堆碎片上,那堆破铜突然发出淡淡的金光,萦绕在碎片之上,我怔怔地看着这奇妙的一幕,那些金光越来越盛,转瞬之间,那堆破碎的镜片蓦地消失了,桌面上只余下一堆还有浮动闪烁的星星点点的金斑,渐渐地散去,那面镜子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就这样消失无踪,桌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云峥?云峥?云峥你出来……”我大恸,双手徒劳地在桌子上拂着刨着,绝望得几乎窒息,“云峥……”
“大嫂!”手被安远兮按住,“你冷静一点!”
我全身僵硬,缓缓站直身子,抬头瞪着他。他痛楚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变得那样刺眼,变得那样面目可憎。我咬紧唇,猛地抽出手,抬手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室内,安远兮的脸被我掴得偏过去。“姐姐……”“云夫人……”冥焰和段知仪失声惊呼。然而他们的声音模糊起来,他们的样子也模糊起来,我的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地滑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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