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饭后,秦老爷破例没有吃完饭就去书房,而是坐下来喝茶,听大家说话。
这让大家很奇怪,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秦陈氏就问了些闺学里的事,最近简先生都教了些什么?新来的教仪容的女先生讲的可好?云云,慕灵和慕歆,有问则答,其他多余的话就没有了,相比之下,慕瑶在老爷面前表现就很活泛,她干脆把锦杌搬到老爷边,不时的依偎撒一番,此举似乎深得老爷欢心,秦老爷笑容一直挂在嘴边。
慕云只是静静地的听大家说话,偶尔微笑,以示她是在认真的听,不过慕云发现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她。慕云微微有点紧张,是不是昨天她的那番话已经入了爹的耳?爹又会是个什么态度?
秦老爷的确是在观察慕云,因为纪氏的缘故,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女儿的存在就像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非常不舒服,打从心里排斥她,尽管他明白慕云绝对是他的骨,可他还是不自的要把纪氏的污点跟慕云联系在一起,所以,他刻意的忽视她,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哎……慕云是受了她娘的连累,记得慕云小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她,很疼她的。
看慕云安安静静的坐着,这样不言不语的神跟纪氏如出一辙,纪氏原是多么温柔娴静的一个人啊可是他离开她才四个多月,她就耐不住寂寞了……秦老爷几不可闻的叹了一息,目光重新落在慕云上。
那些话果真是慕云说的吗?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见识?可是从安是从不会说谎的,从安的媳妇儿更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刚听从安说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眼下济南府的况并没有周边那些郡县那么糟糕,可是旱若是一直得不到缓解,济南府也撑不了多久,布政使大人和杨知府都不赞成开仓放粮,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粮,可是真要是到了最后关头,只怕济南府已经遍地哀鸿了,这个时候,谁要是出来跟布政使大人唱反调,必然会惹的大人不喜,所以,好几位同僚都是敢怒不敢言,可是如果让女眷出面施粥,况就不一样了,既能救济受灾的百姓,又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就算布政司大人心里不痛快,可他施的是自家的粮,与布政司大人何干?再说了,即便真的得罪了布政司大人,他在京中还有永安侯家撑腰,到时候让大女婿在京城为他造一些声势,上达天听,说不定圣上还会赞许与他……秦老爷的嘴角不自觉的又弯了弯。
这边,大家的话题又从闺学扯到了在京城国子监读书的慕怀上。
慕灵说:“二哥进了国子监,学问肯定大有长进。”
慕瑶恭维道:“那还用说,国子监里面的可都是国之栋梁。”
秦陈氏最听慕怀的好话,比奉承她还高兴,笑呵呵道:“这还多亏了你大姐夫,这国子监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慕歆眨巴着眼道:“大姐夫好厉害,以后让大姐夫把七弟也送到国子监去读书吧”
这话一出,屋内有一瞬静的落针可闻,秦陈氏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旋即笑道:“那是自然的,等你七弟长大了便送他去。”
周妈忙插话:“虽说进国子监是大姑爷帮了忙,可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进的,听说还得考试,过了关才行。”
慕歆认真道:“我七弟肯定行的,他聪明着呢”
慕云很想去提醒慕歆,她说的这些话,大娘可不听。可是又怕大娘怪她多事,只得心中叹息。
“是是,你七弟最聪明了,一定行的。”秦陈氏言不由衷的哄道。
一直不发表意见的慕云突然打起手语来,水容帮着转述:“四小姐问,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秦陈氏也想着这个事,可是不知道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便把目光转到老爷上。
秦老爷正想着慕云的那些话,没有注意她们说的是什么,慕瑶便摇了摇秦老爷的手臂,声道:“爹,二哥年底会回济南吗?”
秦老爷这才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京城路途遥远,国子监的假期又不长,只怕才到家,那边又要上学了,还是别回了,趁着过年,让他跟着大姑爷四处走动走动也好。”
秦陈氏听了很是失望,照这样说来,她几年都见不到儿子了,可是老爷说的又在理,老爷是为了慕怀的前途着想,所以,秦陈氏心中再想念,也不敢说让慕怀回来的话,只能回头给珂儿去封信,让珂儿多照拂着慕怀一些。
“我听简先生说,云儿的字也写的很好呢”秦老爷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慕云蓦然抬头,看爹正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方才相信爹是在问她,慕云露出个谦逊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慕灵却是帮她吹嘘起来,其实也不是吹嘘,四姐的字真的很好:“爹,四姐的簪花小楷写的很漂亮,不信让四姐写几个字来瞧瞧。”
慕瑶瞪了慕灵一眼,又不是在夸她?要她这么积极干什么?
秦老爷微微颔首:“你明儿个写一段让爹看看。”
慕云起施礼,表示知道了。
慕瑶心中诧异,爹从来都不关注慕云的,今儿个怎么突然问起慕云的字来?
秦老爷茶喝够了,便起去了书房,大家也随即散了,各自回房。
水容一进屋就拉着丹秋说话。丹秋听了,惊喜道:“老爷当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老爷还让小姐明儿个写几个字给他瞧瞧呢”水容一脸的得意,好像受夸奖的不是小姐,是她自己似地。
慕云兀自坐在炕上思索,对水容和丹秋的谈话充耳不闻,自爹回济南以后,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她,而且还是用那样柔和的目光,这样柔和的目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她几乎都快忘了,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的,只有上一世,爹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她,骂她是……孽种。
她知道爹是个薄的,但她也知道,爹的薄,跟大娘有莫大的关系,谁知道大娘是怎么跟爹说的?会说的有多难听?可是,爹也不想想,娘那么温顺的一个人,又是在大娘的虎视眈眈之下,怎么可能有不贞之举呢?爹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大娘的说辞,一封来信,就让大娘把娘的灵位丢出秦家,就把他原本疼的女儿当成了孽种,任由别人作践……慕云的手心渐渐攥紧,紧到关节都发了白。她无法原谅爹的薄,可现在她还得想办法获得爹的青睐,就好像,她深深痛恨着大娘,却不得已要对她表现的恭顺无比一样,娘的冤仇一未报,她就得戴着厚厚的面具与他们周旋一。
水容和丹秋高兴了一阵,却发现小姐脸色发青的坐在炕上,顿时心下一惊,忙走过来,关切的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体不适?”
慕云木然的摇摇头,又木然的下了炕,木然的走到书案旁,指了指砚台,示意水容磨墨。
水容和丹秋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小姐这是要写字吗?老爷关心小姐,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小姐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呢?
丹秋扯了扯水容,小声道:“你去给小姐泡一杯蜂蜜水来,记得加点桂花米,我来给小姐磨墨。”
慕云提笔想了很久,才落下笔,写了一首汉乐府的,字,她是每都在练,不仅仅是簪花小楷,还有颜柳之体,她也每细细临摹,从不间断。上一世,她是个连jiàn)婢都不如的孽种,哪有机会上闺学?若不是娘以前教过她认字,恐怕她连字也不识一个,所以,这辈子,她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正如中的诗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她是在不断的充实自己,多学一点都会对自己有帮助。慕云用簪花小楷写了一遍,又用颜柳之体分别写了一遍。她知道爹酷书法,写得一手好字,那么,她就让爹好好看看,她这个被他忽视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次,秦老爷很晚才回府,一进家门就找秦陈氏谈话,谈了许久,秦老爷破天荒的在本该是陶姨娘的子里,留在了颐心堂过夜。
慕云把三张大字在怀里揣了一,却根本没机会给爹看,不由的自嘲,说不定爹只是心血来潮随便这么一说而已,自己却是当真了,随手把大字丢进了火盆,烧了。
翌清晨,大家去颐心堂问安,没想到秦老爷见到慕云第一句话就是:“字,可写了?”
慕云讶然,爹尽然没忘,可她都已经把字烧了,不由的暗暗后悔,自己此番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秦老爷见慕云怔忡的表,以为她没写,也没想过要责备她,水容却是开口了:“回老爷,我们昨儿个写了,但不知道老爷现在要看,留在屋子里没带出来呢”
秦老爷温和一笑:“那你去取来。”
慕云脑袋嗡嗡作响,这个水容,扯什么谎啊?昨儿个她不是看见她已经把字都烧了吗?还要说留在屋里了,这下,看她怎么拿的出来。
水容傻眼了,没想到老爷会让她回去拿,当即为难的看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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