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柳树刚刚长出新芽。河岸上枯黄的草坪被春风一吹,眼看着绿意一天比一天更浓。碧绿的河水下,偶尔可以看到几条肥鱼游过。河岸边人流如织,摊贩云集,嘈杂的人声好像变得比冬日里更加热情些了。
一阵清脆的马铃伴着车轮转动的声音从杭州城繁华的街道上响过,留下一路淡雅的清香。华丽的车厢中,耿芸从窗口垂挂的青竹帘缝隙间向外望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充满好奇,寻常的街景在她眼中全都变成了新奇的风景。
韶华妙龄的耿芸属于那种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她吹不得冷风,整个冬季都待在耿府里,唯一的娱乐就是诗书琴棋。如今好不容易盼到这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就像深埋地底迫不及待渴望早日破土而出一览春光的小花苗一样,硬缠着岳凌楼陪她上街游玩。
集市上三教九流的人穿梭往来,岳凌楼害怕耿芸被人流挤倒碰伤,只许她待在马车里。他们清晨出发,用了小半日的时间,马车已经在杭州城里转了一大圈,到了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了。
岳凌楼吩咐车夫把车停在一家两层楼的酒楼外。这酒楼名为“香满楼”,坐落在西湖边,最富盛名的就是美食就是活鱼鲜虾。酒楼的老板姓朱,经常与耿家打交道,与岳凌楼亦相识。耿府要办家宴的时候,经常从他这里请主厨师傅过去做菜,所以香满楼的珍馐佳肴对于岳凌楼和耿芸来说,基本上就是“家常菜”的感觉。
香满楼一楼都是普通的散座,中央位置有一个三尺高的小舞台,平时会表演曲艺弹唱等小节目给客人助兴。二楼是一圈环形的走廊,走廊栏杆上雕刻着一幅完整的仿《清明上河图》。走廊边环绕着风花雪月梦五个雅间,雅间不设门,挂着用彩石穿成的珠帘。帘子可掀可卸,方便二楼的客人观赏楼下的表演。
朱老板亲自领着两名贵客来到布置得最雅致的“梦”字间。除去岳凌楼点的三道菜之外,他还主动送了两盅老火鸭汤,吩咐堂倌好好伺候着。
等菜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婉转的歌声。稚气未脱的嗓音婉转如黄莺,耿芸急忙让随从把帘子掀起来。无事可做的岳凌楼随便向下一望,只见舞台上有一老一少两名江湖艺人。老的全身裹着与季节不符的厚重冬衣,脸上戴着面具,一直低头没有说话;少的一名脸颊红扑扑的可爱少女,一边唱小曲一边敲花鼓,眉飞色舞的表情和活泼热情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可爱。
少女唱的是一段完整的故事,讲一个小女孩在山里迷了路,路上遇到农夫、樵夫、猴子和小鹿,最后差点被老虎吃掉的时候被猎人所救。当她唱到“前方传来脚步声”、“猴子树上吱吱闹”、“老虎嗷呜扑下来”时就会停下来,用鼓槌指着身后的老人。这时老人口中便会发出相应的声音,那真是模仿得活灵活现,令当时的情景生动地浮现在看官脑海中。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段说唱与口技相结合的表演。
从未看过这种节目的耿芸感到十分新奇,等到堂倌来上菜的时候,她便问起表演者的来历。据堂倌介绍,台上少女名叫采菱,祖孙俩都是外地人,十多天前来到香满楼卖艺,朱老板见他们节目精彩,就留他们住下来,每天都在楼里表演。
堂倌还说,这祖孙俩其实很命苦,爷爷多年前身患重病,全身皮肤全都烂掉了,所以只能戴着面具,大热天也必须裹着厚衣服,酒楼里还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他们以前在别处卖艺时,其他酒楼总是嫌弃爷爷又脏又臭,不但不让他们进门还谩骂着驱赶。
他边说边为祖孙俩鸣不平:“真是没有同情心!还是我们的老板好,不但让他们表演,还让他们住下来。这样他们以后就不必再四处奔波了。”
善良的耿芸听得差点掉眼泪。她一边与堂倌说话,一边同情地瞅着楼下笑眯眯地正唱到“与猎人一起欢欢喜喜回家见爷爷”的少女。
堂倌见耿芸如此喜欢他们的节目,便趁机宣传道:“大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们最近正在排新节目,你五天后再来香满楼就可以看到了。”
这时一直默默静坐没有吭声的岳凌楼不高兴地瞪了多嘴的堂倌一眼,可惜却为时过晚,耿芸一听说有新节目,立即扭过头来用充满期盼的目光望着他说:“太好了,凌楼哥,我们过五天再来吧!”岳凌楼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一副“唉,我就知道”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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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五天时间对于耿芸来说是一段漫长的等待,而对于岳凌楼来说则是漫长的折磨。因为从那以后耿芸每天嘴里都念叨着:“怎么才过了一天呢?时间好慢啊,好想去看啊,新节目是什么呢?”比和尚念经的功力更深厚,吵得岳凌楼烦不胜烦。
最后终于熬到第五天,不等耿芸催,岳凌楼老早就吩咐车夫备好马车,带耿芸前往香满楼。半路上,耿芸热情地与岳凌楼分享了她这几天对新表演的相思之苦和期盼之情,然而岳凌楼静如止水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只要今天一过,他就可以从耿芸没完没了的唠叨中彻底解脱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杭州城里人山人海,香满楼的生意依旧火爆如常。清静的二楼上,照样是香字房,食不知味的耿芸翘首以盼,只等着祖孙俩早点登台。谁料不知不觉间,碟碗都已见底,但舞台上却没有半点动静。
耐性被磨光的耿芸唤来堂倌,向他打听表演的事情。不问还好,一问竟问出一个大问题。堂倌摊着手,一脸无奈地说:“大小姐,我哪敢骗你呀。今天本来有表演,但大清早却出大事了,现在后院里面还吵着呢,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堂倌带岳凌楼和耿芸去见朱老板。香满楼和朱家宅邸连在一起,前门是酒楼,后院是住宅。香满楼上下二十多口人全都住在一个三进大院里。
从酒楼的后门走出,穿过一片狭长的小空地,刚要踏上通往住宅的走廊就听见拐角后面传来女人尖声尖气的怒骂:“好心好意收留你,没想到你还做起当小妾的美梦。省得你以后在楼里勾三搭四,今天就给老娘滚出去!”
紧接着就是粗暴的推搡声和少女柔弱的哀求声,其中还夹杂着软绵绵的劝架声。“别吵了,别吵了……”这声音一听就是朱老板的。
香满楼的朱老板是一个信奉和气生财的老好人,从未在人前发过火,但是充当账房的老板娘却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世俗妇人,不仅小气吝啬,还经常用尖酸刻薄的话来数落下人。老板娘的刻薄就连不爱打听别人家事的岳凌楼都略有耳闻。
就在这时,老板娘拎着采菱的胳膊从拐角处走出来,吼了一声“快滚”就狠狠地把采菱摔到地上。跟在后面的朱老板急得“哎呀呀”地叫起来,想赶过去搀扶,但是老板娘一跺脚他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又是摇头又是甩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到前方情况已经乱得不可开交,岳凌楼和耿芸下意识停步不再靠近。这时堂倌向他俩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朱老板突然问老板娘,是否愿意让采菱“一直”住在香满楼。当初朱老板收留采菱时老板娘就一肚子不高兴,后来朱老板承诺说让采菱和爷爷在这里住几个月,看看节目反响如何,老板娘才勉强同意。但是这才短短半个月时间,朱老板就提出要永远收留采菱,老板娘更加认定朱老板是看采菱长得乖巧可爱,为了以后纳她为妾而试探自己的口气,于是顿时火冒三丈,气得拍着桌子跟朱老板大吵起来。从半夜一直吵到大天亮,后来老板娘干脆直接冲进采菱的房间,要把采菱轰出香满楼。朱家闹得鸡犬不宁,所以采菱的新节目早就被大家抛诸脑后了。
“我可以走,但是我要带爷爷一起走。”一直忍气吞声的采菱终于开口。她难过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语气中带着几分倔强和坚强,不由令人想象出她从前的遭遇。无端的驱赶和指责,想必她从小在流浪中早就习以为常。
见采菱敢回嘴,老板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不耐烦地扬着手说:“带走带走,全让你带走。那个病老鬼,我早就嫌他晦气了。”边说还边把采菱往不远处爷爷休息的房间推。
采菱被推得左摇右晃,眼看又要跌倒在地。堂倌再也看不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扶起了采菱。直到这时,争执中的三人才发现岳凌楼和耿芸。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都已“招摇”到客人眼皮底下了,朱老板索性不再隐藏,走过来向岳凌楼和耿芸赔礼道歉,话中还夹杂了几句对老婆的抱怨。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采菱在老板娘恶狠狠的注视下,委屈地独自走进爷爷的房间。
突然,房间中就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望去,只见采菱正好从房间中冲出来。她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惊慌失措地说:“不见了,爷爷……不见了……”
听了她的话后,朱老板急忙冲进房间。房间中空无一人,被子还铺在床上,表示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睡过。岳凌楼上前摸了一下,发现被子里已经凉透了。采菱的爷爷他亲眼见过,那是一个行动时必须要采菱背的瘫痪老人。一个连路都没法走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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