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被烧毁的灵堂之下还有一条密道通往地下室。这就解释了周海清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棺材调换的谜题。原来真棺从来没有离开过灵堂,而只是由地面变到地下去罢了。
地道大约有二十米深,唯一的光源就是众人手中的火把。周海清在前方带路,岳凌楼和杨同善紧随其后,接着便是江城和双手被缚的沈贤,以及其他十一名堂主和他们各自的手下,加起来大约有三十余人,把狭窄的地道挤得拥堵不堪。
地道的尽头有一扇石门,周海清启动门边的机关后石门应声而来。与狭窄的地道不同,石门背后是一个非常宽阔的空间,仿佛一座复杂的地下陵墓。
周海清带领众人来到位于墓室后方的一座十级石砌圆台下。圆台正中放着一口楠木棺,与现在收置在牌位房中的棺材正是同一种款式。
岳凌楼心中顿时明白,原来同样的棺材一共有三口,一个被大火烧毁,一个在牌位房,最后一个则在这里。他与沈贤两次找到的都是假棺,所以才一直无缘见到杜宝昌的尸体。
“岳公子,请。”周海清带岳凌楼、江城、杨同善登上石阶。其余人都留在下方。
圆台上的棺材没有封口,岳凌楼还未走近就看到脸色雪白的杜宝昌躺在里面。棺材周围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寒气,正是这股寒意保护着杜宝昌的尸体不会腐化。
“公子,长生莲真能起死回生么?”江城凑到岳凌楼耳边小声问。他紧张得就连捧小金盒的手都僵硬了。虽然耿府收藏了天下秘宝,但是起死回生这种事依旧太匪夷所思了。
岳凌楼没有答话,机敏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杜宝昌的尸体。
其实长生莲并不能起死回生,岳凌楼现在的行为是一场赌博——赌的就是见到尸体后可以发现真相,这是唯一可以救沈贤的办法。
若有所思的岳凌楼正盯着杜宝昌出神,周海清催促道:“岳公子,你现在可以喂主老吃长生莲了。”台下围观的人立刻开始小声议论,杨同善更是用凶险的目光瞪着岳凌楼。
岳凌楼一个字都没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把杜宝昌全身都观察了一遍。
杨同善见岳凌楼迟迟不肯拿出长生莲,冷笑着说:“岳公子,你刚才不是煞有介事地说长生莲可以起死回生么?为什么现在一声不吭了?”
江城和沈贤都向岳凌楼投去焦灼的目光。忽然,岳凌楼停下脚步,抬头对杨同善笑了笑说:“杨堂主果然见识浅薄,人死后喉咙已经不能咽物,要喂死者吃长生莲只有一个办法。”说着突然抽出腰带上的一把匕首,“——那就是把尸体剖开,放进肚子里!”
话音刚落岳凌楼就高高举起匕首,对准杜宝昌的腹部插下去。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吓呆了,唯有周海清一把抓住岳凌楼的手,沉声道:“公子手下留情,不可伤害主老的尸体。”
岳凌楼浅浅一笑,说:“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剖一刀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一刀下去,还能令他起死回生。”
“这……”周海清一时语塞,下意识低头望着棺材中的杜宝昌。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哈哈哈”一阵大声。棺材中的杜宝昌居然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
“主老!”杨同善惊讶得差点趴在地上。江城也吓得差点把手上的金盒掉到地上。
圆台之下的众人也惊呆了,愕然地盯着从棺材中走出来的杜宝昌。
“海清,你退下吧,岳公子已经识破真相了。”杜宝昌说着用手背擦去脸上和身上的白霜。他精神抖擞、双目炯然,一点也没有中过毒的迹象。
所有人都惊呆了,傻愣片刻之后才纷纷反应过来,跪在地方高呼:“拜见主老!”
唯有岳凌楼一点也不惊讶,饶有兴趣地盯着杜宝昌。
杜宝昌让众人起身后,回头向岳凌楼问道:“不知岳公子如何看出老夫诈死?”
岳凌楼道:“其实当周先生留我暂住于此,还说几天后情况可能有变的时候,我就隐约有所预感,但是不敢断定。刚才看到主老的鞋上沾了尘土,这才终于确信无疑。”
杜宝昌“中毒”身亡,入棺之前全身衣饰都更换过,当然也包括脚上的鞋。但是岳凌楼刚才发现杜宝昌“尸体”穿的鞋子上有尘土,这就证明杜宝昌入棺之后才曾出来行走过——如果不是装死,那便真是诈尸了。
然后岳凌楼又回忆起他与江城参加堂会当天,周海清听说他们要把贺礼交给杜宝昌本人时有所迟疑,想必那时周海清心中想的是:“杜宝昌马上就要‘中毒身亡’,你们大概没有机会送礼了。”所以在岳凌楼参加堂会的时候,周海清秘密让人弄坏马车,以修车为借口把岳凌楼留在杜府。
周海清的奇怪不是因为他杀害了杜宝昌,而是因为他是唯一知道杜宝昌诈死的人。
岳凌楼见杜宝昌被自己揭穿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心情大好,于是大胆问道:“好好的金盆洗手大会,不知道主老为何要开这种玩笑?”
这同时也是除了周海清之外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大家的目光同时汇聚到杜宝昌的身上。
杜宝昌收敛笑意,凝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十三司是我毕生心血,如今我身染恶疾,时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不知道该把十三司托付给哪位堂主。我之所以设下此局,就是因为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撒手人寰,十三司到底将遭遇怎样的动荡。”
说罢目光冷冷地扫向愕然失色的杨同善,严厉的说:“广东堂主杨同善只知谋权,不思追查真凶而妄图通过栽赃的方法草草了结此案,所作所为实在令我失望。”
被杜宝昌横眉一瞪,杨同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恳请道:“属下只是报仇心切,不知道找错了凶手。请主老念在属下这几年辛苦振兴广东分堂的分上,饶恕属下一次吧。”他虽然是十一堂主推举出来的新堂主,但是在杜宝昌的面前却依旧唯命是从,不敢造次。
杜宝昌冷漠地说:“若真仅仅如此,我的确可以饶你一命,但是……”
说着瞥了一眼周海清,周海清补充道:“但是你竟然放火烧了灵堂。如果不是我事先已将主老的尸体转移到地下,只怕主老现在已经被烧得尸骨无存。如此欺师灭祖之行为,十三司已经容不下你了。”
杨同善脸色铁青,这才知道大势已去,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认命似的发出一声悔恨的长叹。
其余十一名堂主惊的惊,气的气,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杨同善利用了。
其实灵堂的大火就是杨同善放的,当晚他看到沈贤离开灵堂后,想要诬陷沈贤毁尸灭迹所以才放火。但是杨同善并不知道棺材之中没有尸体,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被躲在暗处的周海清看在眼中。
周海清之所以放出“由于主老鬼魂荫庇所以棺材没有着火”的流言,就是为了迷惑杨同善。不然杨同善发现灰烬之中没有杜宝昌的尸体后肯定会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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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杜宝昌将杨同善逐出十三司后,金盆洗手大会继续举行。
杜宝昌宣布立沈贤为新主老。沈贤虽然年轻,但却是唯一没有被杨同善蒙蔽,一直在寻找凶手的人。其他堂主自责内疚,没有提出异议。
岳凌楼在堂会上把长生莲亲手赠与杜宝昌。
马车已经修好,岳凌楼决定翌日启程返回杭州。
离开杭州之前的那天晚上,岳凌楼在院子中乘凉的时候,忽然看到杜宝昌的身影。
其实岳凌楼心中还有一点疑惑没有解开,于是带着几分好奇向杜宝昌走去。
杜宝昌听见脚步声后回头对岳凌楼点头问候。
岳凌楼来到他的身旁,与他一起望着笼罩在淡淡月光下的花园,轻声说道:“这次你精心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令杨同善原形毕露而将他逐出十三司吧?十三司是你的毕生心血,沈贤虽然重情重义,但是年轻尚轻又资质平平,你为何一定要把十三司传给他?”
“岳公子果然聪明过人,什么都瞒不了你。”杜宝昌长声叹息道,“我早就料到我死后杨同善必定会迫害沈贤,所以必须趁我还活着、还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时候,除去杨同善。”
接着,杜宝昌讲出一段往事。正是沈贤告诉岳凌楼的那个故事的后续。
当初沈贤帮杜宝昌挡了一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杜宝昌帮他疗伤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一个纹身。后来杜宝昌问沈贤后得知,那个纹身是他娘帮他纹上去的。
其实沈贤就是杜宝昌的儿子。
十多年前,十三司创立之初惹来很多仇家。那些仇人不仅处处与杜宝昌作对,而且还几次伤害杜宝昌刚刚出生的儿子。妻子害怕儿子卷入仇杀,劝杜宝昌放弃十三司,但是杜宝昌却坚持不肯,后来妻子狠心带着沈贤离开杜宝昌,独自把沈贤抚养长大。
那个纹身的图案,就是杜宝昌与妻子定情信物的图案。
说到这里,杜宝昌拿出半块玉佩。正面刻的是并蒂莲花,背面是一句古诗:“生当复来回。”杜宝昌说,另外一半已经被沈贤葬在他母亲的墓中了,上面写的是“死当长相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有幸活着,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如果我不幸死去,永远都会思念你。
“再过不久,我便能与她在阴间相见,不用再受相思之苦。”面对死亡,杜宝昌坦然而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沈贤真相?”岳凌楼微微锁眉。
“他现在敬重我为义父,我已十分知足。如果知道我当初为了十三司而不顾他们母子的死活,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杜宝昌凝望远处的深邃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慨和悔意。
岳凌楼点点头,终于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明天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返回杭州。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世间之人都因为爱欲情念而降生于这娑婆世界,穷尽一生也挣扎不出,最后有多少人能入净土呢?大多只是带着爱欲情念又归于尘土罢了。
娑河之异闻,便是世间种种情念之结果。
杨同善终究输给了杜宝昌对沈贤的父子之情。十三司并非容不下杨同善这个人,而是容不下他的野心,容不下他篡夺杜宝昌留给儿子的遗产。
江湖中铁血无情的杜宝昌,结果也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罢了。
夏季的夜晚凉风拂面,岳凌楼默默地转身离去,白色的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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