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慕容雪是一个能令岳凌楼心乱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刺痛岳凌楼的心。即使岳凌楼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但是他做不到不去想那些话,做不到把那些话抛诸脑后。

  每天夜里,噩梦不断。

  他一次一次得看到慕容情,在梦中,慕容情总是安静地坐在一间阁子里,轻轻地摇着一把织锦团扇,然后望着辽远的天际,淡淡地微笑。然而起风了,满天都缤纷着粉红的花瓣,缭乱得就像一场粉红的雪。

  然后,那雪花的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红,最后变成了血一般的艳红……

  如火焰般的颜色灼烧着岳凌楼的双眼。那个时候,慕容情突然看见了岳凌楼,冲着他微笑的眼眸,也流淌出了血色的泪水。

  「小楼……」她朝岳凌楼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把岳凌楼抱入怀里,她轻轻地说着,「要报仇……为爹和娘报仇啊……小楼,小楼……」

  突然,慕容情的脸变了!

  发髻渐渐散开,眉目渐渐尖细,就连声音,也都刺耳起来——那是雪姨的声音!

  慕容雪一把抓住了岳凌楼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疯狂地叫喊着:「杀了他……杀了耿原修为你的爹娘报仇!……报仇!……杀了他!……」

  「啊——!」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了。岳凌楼从床上坐起时,清儿还没有离开,她守在岳凌楼身旁。这个晚上,岳凌楼已经惊醒了好几次。清儿熬好了一碗药,还热气腾腾的,见岳凌楼醒了,就端了过来,轻声劝道:「少爷,把药喝了吧,睡得好些……」

  望着那一晚漆黑的汤药,岳凌楼摇了摇头,他对着清儿惨淡一笑。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碗汤药,而是一种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第一次是芙蓉给他的,用红色糖衣包好了,那药物让他看到了最美好的世界。

  花狱火——他知道他需要的是花狱火。

  他披上外衣,跳下床去,不管身后清儿的呼喊,朝芙蓉庭冲去。他需要花狱火,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他都已经离不开那种带来至高迷幻的药物。他知道自己会因此而沉沦,但他一点也不惧怕,反而还盼望着那种毁灭。

  清儿追不上岳凌楼的步子,跌倒在地。她爬起来,拖着扭伤的脚,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地又追上去。岳凌楼跑得很快,他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几个闪身过后,影子就消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当清儿赶到芙蓉庭时,岳凌楼已经睡着了,耿芸在一旁坐着,望着岳凌楼的睡脸发呆。清儿走过去,替岳凌楼拉上了被子,趴在床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会儿,耿芸反倒安慰起清儿来。小小的手掌拍了拍清儿的背,轻声道:「没事的,他已经吃了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清儿眼泪婆娑地抬起头,望着耿芸甜甜的笑脸。

  耿芸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是每当我娘难受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或者伤心的时候,只要吃了那药,就会没事。凌楼哥也是一样的,吃了药,就好了,你看……他不是在笑么?一定是梦到很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梦中笑……」

  清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耿芸根本不知道那药是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会让人产生身体寄托、后患无穷的毒药。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清儿虽然知道,但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岳凌楼一天天消沉下去。

  后来,岳凌楼一直留在芙蓉庭里,再没回慈兰轩去。清儿也一直陪着岳凌楼留在芙蓉庭,这件事情传到耿原修的耳朵里,他也没多说什么。也许是想,芙蓉死了,留耿芸一人在芙蓉庭也寂寞,索性让岳凌楼去陪她也好。

  再后来,岳凌楼竟离开了芙蓉庭,他重新回到耿原修的书房——整夜整夜地留在那里。

  清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越来越不知道岳凌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岳凌楼看人的眼神越来越冷,干事情也越来越没有精神,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能再勾起他的兴趣。

  经常,可以看到岳凌楼独自一人站在水池边出神,一站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耿芸有时会站在岳凌楼身后,看着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而已,从不走近。

  清儿轻轻地摇头叹气,这个耿家,什么都不正常。

  ◆◇◆◇◆◇◆◇◆◇

  岳凌楼回到耿原修身边的那一天,耿原修还是在埋头抄着什么古旧的资料。当他听到阖门的声音,才蓦然抬头,发现来人是岳凌楼后,竟连手中的笔都拿不稳了,『呵答』一声掉落到书案上。

  岳凌楼对他微微躬身,算是行过了礼,便低头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那张紫檀木的小书案,半年未用,已经积上了不少灰尘。这间书房,耿原修是重来不让佣人进来打扫的。因为在隔帘之后,有一个为慕容情留着的房间。

  半年前,耿原修带岳凌楼走了进去。

  岳凌楼替他娘喝下晚了二十年的合卺酒,然后在第二天,拖着染血的双腿,和残破的身躯,从房间中爬了出来。

  耿原修以为岳凌楼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但是他错了,半年之后,岳凌楼竟自己走了进来。没有任何人逼他,他自己又回来了。

  长硬的翅膀要开始飞翔,但每当他试着展翅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绊倒。

  因为金丝翼,有一个永远也飞不出的牢笼,在牵绊着他……

  花狱火已经不是秘密,不久之后,耿原修便知道岳凌楼也在服用这种幻药。他虽然也责骂了几句,但心里却知道,根本无济于事。连他自己都是靠着花狱火的药力,在维持着精神的慰藉,连他自己,都无法脱离那种药物的控制。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责罚岳凌楼呢?

  无数个夜晚,在花狱火的麻醉之下,他们拥抱了彼此的身体。

  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那张紫红的书案上。没有花烛的香气,只有油墨和纸页的味道,一点昏黄黯淡的烛光,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燃烧着,显得如此疲惫和无奈。

  耿原修没有任何记忆,也许在潜意识里,他选择了忘记。然而岳凌楼却有,他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耿原修开始唤他为情儿的时候,他就开始说话,问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包括慕容情,也包括岳闲和花狱火。

  终于,从耿原修的话里,他知道了雪姨并没有骗他。岳家冤案的确是耿原修一手造成的。他想把慕容情再次夺回来,没想到却害死了慕容情,永远的失去了她。

  即使在知道了一切之后,岳凌楼还是无法向雪姨告诉他的那样——杀死耿原修。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后来,他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要让耿原修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他至亲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的面前!

  在不知不觉之中,岳凌楼的性格开始扭曲,其实这也并不是偶然。

  他开始仇视耿家的一切,他把自己从耿家隔离出来,变成一个孤立的个体。就连他看耿芸和耿奕的眼光,也没了儿时的清澈,开始慢慢改变。他无法去靠近那些身上流淌着耿原修血液的人。他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死,死在自己的手上——死给耿原修看。

  所以他保持着距离,不敢接近他们,那些人日后会变成纠缠他的冤鬼,他不敢接近他们。

  有段时间,耿原修会去芙蓉庭看耿芸,而耿芸却很怕他,都是一个叫清儿的丫鬟在照顾着一切。

  没有人知道耿原修和清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清儿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有时候,耿原修会派人送给清儿很多珍贵的东西。

  再后来,清儿已经不是一个丫头,她已经成了主子,有一群小丫头在伺候着她。

  虽然耿原修并没有给清儿一个名分,这件事情,也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但耿府里的人,看清儿的眼神全都变了,不再是以前看小丫头的眼神,而是看『姨太太』的眼神。此后几年,清儿一直都留在芙蓉庭里,照顾着耿芸,就像芙蓉生前那样照顾着耿芸。

  芙蓉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耿芸,而耿原修替她找到了清儿,好好照顾耿芸——岳凌楼是这样想的。

  至于耿原修和清儿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他并不太在意。然而,在耿府之中,却有一个人非常在意这件事。

  这个人就是——耿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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