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是你写的!」耿奕的小书房内,耿原修把一叠纸甩到书案上,大声吼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投机取巧,而且手法还这么低劣!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你写的字,也敢拿来骗我!?」
「我……我……」耿奕低着头,自知有错,不敢狡辩。
耿原修翻看着那几页古籍,神色蓦然凝重了不少,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凌楼帮你抄的?」
耿奕一听,知道瞒不过父亲,低头仍旧不吱声,算是默认了。
耿原修瞪了跟耿奕一眼,目光又落回纸张上,轻声自言自语道:「凌楼今年,也九岁了吧?你长他两岁,但写出的字,还不及他的一半,真是丢我的脸。」
「我,我还会用剑,他……他不会……」耿奕逞强地道出自己的长处,却被耿原修恨过来的眼神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耿原修叹气道:「光会舞刀弄剑有什么用,早知道就不让你拜天翔的师了。一天到晚心不宁,神不静的,成不了大事。」
耿奕撇撇嘴,哼哼了几声,却听不清他嘴里嘟哝的到底是啥。
「罢了,早知道你帮不上什么忙。」耿原修把书案上的那叠纸拿起又甩下,反复几次后,才道,「把我交给你的那些东西,都交给凌楼去抄吧。」
耿奕一惊,抬起头来,生怕他呆会儿反悔似的,拼命点头。
看他这种反应,耿原修无奈地摇了摇头,低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问耿奕道:「对了,凌楼他还没有书房吧?」边说着,就自顾自地摇起了头,神情颇有些自责,「这些年太忙,怎么把这些事儿给忘了。他住在慈兰轩,在什么地方读书写字?」
耿奕如实答道:「和我在一起。」
「这样么?」耿原修思索了一阵子,道,「也好,你也可以向他学习学习。再改不掉这一手烂字,日后肯定贻笑大方。」
耿奕虽然乖乖点头应声,但却没有把耿原修的话往心里去,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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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耿奕把他爹的话全都对岳凌楼说了。岳凌楼表面虽然一笑置之,但心中多少有些欣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被耿原修承认。
耿原修交给他们抄的东西很生僻,是一卷一卷的古册子。即使是岳凌楼,也不能把书卷上的字认全。与其说那是在抄书,倒不如说是在抄画。把那些古古怪怪的符号,画到另外的纸上,至于那符号代表的意思,却怎么也猜不明白。
耿奕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习字,现在又有了耿原修那句『交给凌楼去抄』的话,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每天晚上,不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就是跟岳凌楼胡乱攀谈。有时候,岳凌楼还会应他两句,但有时候抄得入迷了,就什么话也不说。耿奕自讨没趣,只好托着下巴看窗外的月亮。
一个月后,耿原修吩咐他们去抄的书终于抄完了最后一卷。
那天,天色已经很晚。当岳凌楼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时,耿奕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岳凌楼放下笔,甩了甩抄书抄得发酸的胳膊,把摊开在书案上的稿纸整理好。只是一念之间而已,他突然很想立刻就把这些抄好的书卷交到耿原修那里。
这是耿原修交给他办的第一件事,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完成。
这么想着,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出门去。怀中抱着那叠厚厚的纸,被夜风冻得缩起了脖子,哆哆嗦嗦地朝耿原修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漆黑一片,岳凌楼以为没有人在,本想打道回府,但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地轻轻推了那门扉一下,没想到竟听到『吱呀』一声,门应声裂开一条小缝。岳凌楼推门走了进去,打量着四周,想把纸稿放下就走,谁知刚迈进去,只听内屋传来耿原修的一声叱喝:「谁?」
顿时,小凌楼吓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是……是我……」颤巍巍的声音,几不可闻。
房间里没有灯,光线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小凌楼全神贯注地朝那个传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觉得那里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厚厚重重的,正要走近细看,却见那东西被耿原修从里面掀开了——原来是布帘子。
「是你?」耿原修掀帘而出,在书案边坐下,点燃了烛台。
小凌楼道:「因为书都抄好了,所以我想拿过来。」把稿纸紧紧抱在怀中,微微抬头看着那个坐得端正的男人。
「都抄好了?很快嘛。」耿原修轻声笑笑,像是在称赞。
小凌楼心里一甜,走上前去,把抄好的古籍放到耿原修的书案上。
虽然只是短短几步路,但在小凌楼心中,却觉得极为漫长,他一直不敢抬头,因为可以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正从头顶扫来。
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这样被注视着非常不舒服。就像全身****,什么都被看穿了似的。
放下稿纸,转身要走。
「你等等!」耿原修突然喊住了他。
岳凌楼怔怔地回头,望着他。
耿原修没有再说话,因为夜风的关系,烛火的光线忽明忽暗,把他的脸全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只有那一双敏锐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见他盯自己盯得出神,岳凌楼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老爷?」
耿原修这才如被雷击似的蓦然一震,收回视线,把头偏向一旁,喉咙哽了哽,低声道:「你走吧……」
小凌楼莫名其妙,但不愿在此地久留的他,一听耿原修放他走,立即如获大赦似的埋头离开。
他走得极快,好像在跑,更像在逃。
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传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要追上来了……是怪物!是怪物要追上来了!它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压在自己身上,噬骨吸血!
在岳凌楼身后,从耿原修的书房内,传来一阵阵巨大的摔砸物品的声音。在沉寂得几乎可以令人窒息的夜里,这乒乒乓乓的响声,简直就像可以把天空割开一条渗血的口子。
隐约的,岳凌楼可以听到耿原修痛苦吼叫的声音。
那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一只野兽发出的声音。
一只极度痛苦,极度挣扎,极度压抑的野兽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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