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慈兰轩里传来一声大吼,然后就是花瓶『哐啷』一下砸向地板的声音。长夫人气得直喘粗气,抓过桌布一扯,只听『哗啦』一声,什么茶碗碟子全都摔得粉碎。
小凌楼跪在门口,身体瑟瑟发抖,什么话也不敢说。长夫人每叫一声,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战。
「叫你掺茶都不会,你娘是怎样教你的!」边说着,拔下头上的一枚金簪子就朝小凌楼丢去。
小凌楼不敢躲,身子微微一缩,那簪子正好划过他的鬓角。『锵』的一声坠落在地,长夫人还不解气似的瞪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朝四处望了望,好像在搜索这房间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丢的。但突然,她的目光一滞,接着整张被气得发紫的脸瞬间冻住。
她怔怔望着站在门外十米远处的来人,深吸了几口气,下巴一扬,一改刚才的癫狂举止,又做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双手揣进袖子里,十指缩拢,努力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保持平日里雍容高贵的样子。
而『慈兰轩』外的这名意外的访客,正是芙蓉。
芙蓉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近,那一双凝着秋水的潋滟双眸,此时看上去冰得就像数九天的寒谭。她一直站在门庭外的石径上,好像只是路过,没有任何要靠近的迹象。
另一方面,长夫人也没说话,只把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狭得更长,眼角扫过芙蓉的脸庞,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临走时,还不忘丢给下人们一句话:「这里乱七八糟的碎片,就叫那个小杂种去收拾,你们谁要是敢帮他,我绝不轻饶!」
说罢,一甩衣袖,冷漠地离开。一干下人们都尾随而去,其中几个,还用同情的目光望了跪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的小凌楼几眼,都不敢吱声求情。不一会儿,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就只剩下小凌楼一个身影,他的肩膀抖了抖,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磕到膝盖上。
他并不知道门外有人,更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芙蓉。他只知道这个地方,所有人都讨厌他,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他,所有人都躲得他远远的,没有人可以帮他。他突然觉得很难受,一种无依无靠的难受。在耿家空洞的大院子里,高高的红墙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那笼子没有上锁,但却关得他好压抑。
小凌楼的手动了动,蒙着一层水雾的眸子眨动了两下,他把脚边那一堆瓷器碎片用手拢在一起。长夫人叫他把这里收拾好,但他所做的一切却不是因为长夫人,而是因为芙蓉——因为芙蓉曾经叫他听长夫人的话,长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听芙蓉的,因为他知道芙蓉不会害他。
门外,芙蓉目睹了这一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依然没有走进去帮忙的打算。她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款款移步,低眉垂眼,后颈弯曲成一条柔和的弧线,长长的发髻斜斜地搭在肩上,她虽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但久看之后,也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突然,芙蓉站住了,因为看到一个影子停在自己面前。
「他和你住了三年,你还真狠得下心,把他丢到慈兰轩去受苦?」
这挡在芙蓉面前的人,正是雪姨。
她还是那幅随随便便的打扮,披头散发,连根丝带都没系。她声音虽然不大,但调子却扬得很高,有些尖利,就像她的人一样,四处都是张扬尖锐的棱角,所以听起来特别刺耳。
芙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雪姨的双眉挑得更高,她在等芙蓉的回答。然而芙蓉却缓缓从她身旁踱过,什么话也没说。
「你等一等……」雪姨跟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几日不见,你怎么就变成哑巴了?」
芙蓉一声不吭,埋头向前走,雪姨就在后面追着,一句接一句地说:「你不要以为你得宠就嚣张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叫你等一下,你给我站住……」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了好远,一直到离开慈兰轩,芙蓉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雪妹妹最近还好吧?难得看到你出门呢。」
雪姨冷哼一声作为回应,知道她在讽刺自己。
见雪姨不说话,芙蓉又道:「刚刚见妹妹追着我喊,像有急事,怎么我这会儿停下来了,妹妹却什么也不说?」
「你明明知道我要说什么,还装什么蒜?」
闻言,芙蓉轻叹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那孩子。」
「喜欢到把他交给夫人去欺负?我看你是存心想让他被折磨死,是不是?」
「妹妹怎么这样说?」芙蓉低下了头,有些委屈。她的声音一直平淡无波,徐徐说道:「也许在夫人身边,他可以学到更多东西……」
雪姨再次冷笑道:「是啊,在你身边,他只能学到怎么当慕容情罢了!」
「妹妹你这话……」
「你心里不是比我还清楚么!」雪姨一口截断了芙蓉的话,提高了声调,「你一直在学慕容情,你一直想代替她。但是你不行,你做不到!就算那个孩子有时会把你当成慕容情——当成她的娘。但是耿原修,永远不会!你这只可怜虫……」
「你!」
芙蓉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清丽的脸庞渐渐扭曲,紧绷的身体颤抖了几下。
雪姨一直用挑衅的目光望着说不出话的芙蓉,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好一会儿,芙蓉终于压下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蓦然抬眼,眼中竟有一种不应该属于她的怨怒:「如果你要说这些话,就先去把你房间里的野男人收拾干净,再来跟我说!」
「野男人?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雪姨一怒,一个巴掌就甩到了芙蓉脸上。
被打愣的芙蓉睁大眼睛,捂住红肿起来的脸颊,咬牙只挤出一个字:「你!」
「就是我!芙蓉我告诉你,你看清楚了!我想打你就打你,看你敢不敢去跟老爷告状!」说着又抓过了芙蓉的衣领,把她推dao在地。
那一天,在慈兰轩外面的花圃里,芙蓉和雪姨扭打成了一团,如果不是长夫人派人拉开,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对于长夫人的怪罪和责骂,雪姨只是恨恨地瞥了她两眼,拉过外衣,扭头就走。倒是芙蓉,被教训得不轻。不过好在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到耿原修的耳朵里,只是耿芸见到母亲脸上多了若干条伤疤,心疼得哭了好一阵子。
那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两名闹得鸡飞狗跳的夫人身上,却没有注意到慈兰轩的厅堂内,一个小男孩违背了长夫人的命令,跑去帮小凌楼收拾乱七八糟的残局。
「这些碎片的刃口利得很,你不要用手去摸,看,都流血了……」耿奕抓过小凌楼的手,皱紧了眉,掏出一条手绢胡乱给他包扎了几圈,边包还边说,「那个恶婆娘,你不要理她,我就不理她的。她发她的疯,过一会儿就好了。」
听耿奕把自己的娘称作『恶婆娘』,小凌楼被吓了一跳。
虽然他在耿家呆了三年,也知道耿奕是长夫人的独子,长大以后会继承耿家的家业,但是他和耿奕的接触却很少。
虽然他和耿奕都是拜在羊伟民门下,但几乎十次上课,有九次都不见耿奕的踪影,即使偶尔见着了,他也是一脸疲倦,满身伤口,好像刚跟什么打架回来似的。
羊伟民不怎么管他,由着他去。
所以耿奕常常一边看书一边睡觉,一觉睡醒后,课早就结束了,岳凌楼也回了芙蓉庭。
另外,岳凌楼本身就对长夫人身边的人心存畏惧,三年下来,他和耿奕说过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句。
所以,这会儿见耿奕跑过来帮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耿奕胡乱把那一堆烂摊子收了收,把小凌楼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小凌楼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真是太好了。」耿奕激动道,「你的手应该还可以写字吧?」
「嗯?」小凌楼不解地偏了偏头,心想他怎么问起这个事了。但见耿奕刚才帮了他,也不设防地点头说可以。
「太好了太好了。」耿奕高兴地都快手舞足蹈了,拉过小凌楼,把他朝一个小房间拖去,「我爹罚我抄书,你快来帮我,不然我就真的死定了!」
原来……原来是这种事……
小凌楼总算弄清楚所以然了。心想,难怪他刚刚那么紧张自己的手,原来最终目的是要自己帮他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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