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到耿府的第一个晚上,岳凌楼是蜷缩在芙蓉的怀里睡着的。那一晚他睡得非常安稳,连梦也没做一个。在芙蓉的怀里,有着淡淡的馨香和暖暖的温度。把头靠在芙蓉心口,可以感受到她温和的呼吸扑到头顶,酥酥麻麻的,就像已经变成记忆的慕容情一样。

  在芙蓉身上,有着慕容情特有的味道。

  无论是说话也好,做事也好,从她的一言一行里,岳凌楼总是可以找到母亲的影子。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耿原修才会把他交给芙蓉照顾吧?

  那一整天,耿芸都没有跟岳凌楼讲上话,只是不住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是可爱。

  岳凌楼是喜欢这对母女的,在她们身边,有种可以令人安心的氛围。好像外界的一切事端、一切烦恼在这里都没有了。生活可以过得宁静而又舒适。

  一直到很久以后,当岳凌楼回忆起芙蓉时,才突然发觉,耿原修会纳她为妾,也许就是因为她身上那些丝丝缕缕的慕容情的味道吧?

  失去了双亲的第一天,岳凌楼没有失眠。在芙蓉的身边,所有恐惧和阴影都消失无踪。

  第二天清晨,岳凌楼刚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系着白丝带的小女孩趴在床前望着他。见岳凌楼醒了,耿芸甜甜一笑,什么话也不说,扳开了他的手,把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塞到小凌楼手里。什么也不解释,转身就跑出门去,但不巧的是,恰好撞到了刚从外面进屋的芙蓉。

  「娘?」耿芸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抬头望着芙蓉,深黑的瞳孔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不安心地转动了几下,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住。

  「你在哥哥手里塞了什么?」

  芙蓉柔声问道,护着耿芸的肩膀,把她带进了屋,轻轻坐到床沿上,微笑着望向小凌楼的眼睛。虽然什么话也没对岳凌楼说,但岳凌楼知道,她在用眼神叫自己把东西拿出来。并且,那温柔的神态并不是责备,而是关心。

  岳凌楼低下了头,摊开手心,一个黑乎乎的小球露了出来。

  认出那物体后,芙蓉笑了,摸摸耿芸的头,开玩笑般轻声道:「原来是乌梅糖。吃坏了自己的牙还嫌不够,拿来害你的小哥哥?」

  被这么一说,耿芸低头不作声了。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却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她没有想害谁,只是觉得这糖好吃,所以拿来给小哥哥分享分享。这点,芙蓉当然知道,但她更知道,慕容情的孩子,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

  于是芙蓉取走乌梅糖,拿起床边的外衣,给小凌楼披在肩上,轻声道:「快点换了衣服,老爷等着你呢。」说罢,牵着耿芸的手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

  岳凌楼第二次见到耿原修,是在用早膳的时候。

  由始至终,耿原修都用一种说不出带什么含义的目光望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讲,只是望着而已,偶尔还会低头轻叹两声,模样甚是哀伤。直到岳凌楼吃完了桌子上所有可以吃的东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才回望了耿原修一眼。

  于是耿原修起身,说要带岳凌楼去见一个人。

  那人是耿家的教书先生,姓「羊」,全名「羊伟民」,耿家的下人们都会尊称他一声「羊先生」。他四十出头,瘦高身材,留着山羊般的小胡子,眼珠小小的,看上去非常精明。并且着装朴素,谈吐儒雅,非常有读书人的气质。

  他已经在耿家住了五年,专门负责教授耿奕读书习字。听说他曾是金榜题名的状元,但无心功名,只想当个简单的教书先生,潜心研究学术。而他之所以会接受耿原修的邀请,进耿家当小少爷的专属家教,就是看上了耿家的庞大财力。

  也许只有耿家,才能提供给他最好的研究条件,和最完整详实的资料吧。

  在庭院内的一间露天阁子里,耿原修把小凌楼带到羊伟民身边,询问应该帮小凌楼改成什么名字才好。毕竟,「岳」这个姓氏,是耿原修这辈子最憎恶的一样东西。

  羊伟民端详着小凌楼清秀的脸庞,不但没有称赞,反而双眉紧蹙,不住摇头。耿原修觉得奇怪,正要询问,却见羊伟民抓过小凌楼的手,在手掌和手膀上捏按了几下,突然愣了愣。随即,摇头的幅度变得更大了,就连叹气的声音,也响得刺耳。

  对羊伟民的反应,耿原修甚是不解。但他却知道对方是精通看相摸骨之术的高手,暗想他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不祥之事。于是不安地问道:「先生,到底怎么了?」

  羊伟民没有立刻回答,但视线却一直未从岳凌楼脸上移开,那毫不避讳的视线,令岳凌楼浑身不自在。

  「先生……」耿原修又催促了一遍。

  羊伟民这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答道:「老爷,恕在下直言。这名,还是不要改了吧……」

  「怎么?」耿原修皱眉。

  羊伟民道出其中玄机:「这孩子的命不好,太硬,硬得克人。如果改成『耿』姓,耿家的人轻则被他克病,重则被他克死。并且越是关系亲近的人,就被克得越惨。我猜想,这次他们岳家的事情,恐怕就是这孩子的命克出来的……」说到这里,痛惜万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耿原修闻言脸色大变,盯着岳凌楼,抿嘴不再说话。

  然而对六岁的小凌楼来说,羊伟民刚才的那一番话,就像听天书似的,半句也不懂。小凌楼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那两名神色凝重的男人,心想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严重的话题。

  「照先生的意思……」耿原修望了岳凌楼一眼,推测道,「情儿是被他克死的?」

  羊伟民立即摇头:「这个不能下定论,毕竟『命数』这个东西玄之又玄。不过,我劝老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听在下一句,让这孩子保留原来的姓氏吧。不然,如果和耿家的关系套近了,恐怕会带来灾祸。」

  闻言,耿原修考虑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同意了:「就照先生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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