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天,杭州城里云淡风轻,没有刺眼的阳光。
浩淼钱塘,六合之塔;流华西湖,楼台水榭;枫香木荷,绿叶残花。
眼前之景,轮回了几十年,观望了几十年,也依旧是这不曾改变的样子。
一切都柔和到近乎完美,就连那顶金灿灿的轿子,在杭州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都没有多晃几下。轿内很宽敞,坐垫上铺的是锦绣的缎子,坠着明黄的流苏。轿中的那个男人衣饰华丽,冷漠俊朗,修长的四肢,修长的五指,眉眼口鼻就像用刀子刻在脸上,深刻无比。
他姓「耿」,双名「原修」,是杭州城里的巨擘望族,耿家的当家人。表面上看,是一名富可敌国的商贾,然而却潜藏在幕后,控制了杭州城里的一股庞大江湖势力——天翔门。
岳凌楼第一次知道「耿原修」这个名字,是在慕容情死后的三个时辰。父母的尸体都被人移走,他昏厥在地,重新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
那一年,岳凌楼六岁,耿原修三十二。
轿内,小凌楼坐在耿原修的腿上,而耿原修一直却望着珠帘之外,一直望着,连头也没有扭一下。轿外绿草如茵,花红柳绿,彩蝶翩翩。因为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潮湿的水汽。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凌楼感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他的手背,温热的液体,还带着温度。于是小凌楼抬起了头——
在前往耿家的轿子里,岳凌楼第一次看到耿原修落泪,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
可是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而他会被带入耿家,成为耿原修的养子。
「我有一个长你两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小你半岁的女儿……」
——这是耿原修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岳凌楼知道,那个男孩叫「耿奕」,女孩叫「耿芸」。
城内长盛了的杨柳,白絮飞了满天。蓝得有些空洞的天空,攀升着袅袅青烟,丝缕浮云。尘土轻轻扬起的街衢上,干燥的地面,映着飞鸟轻捷振翅的清淡影子,伯劳喜鹊,或者八哥柳莺?
「是金丝翼。」
耿原修自言自语,泪痕未干,垂下了金轿中的帘子。
小小的凌楼抬头望着他,没有回话。
金丝翼?
——那是从未听说过的陌生名字。
耿原修轻轻地叹气,他说:「所谓金丝翼,即使没有笼子,即使来去自如……即使有一对漂亮的翅膀……但它却永远也无法离开耿家。因为它是耿家的鸟,就算飞得再远、再高……终会回来,因为它是耿家的鸟。」
永远都是,耿家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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