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雪在不知不觉中又降了下来。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皇宫之中一片白雪皑皑之景。湖水也结了冰,就连冰面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湖边的小亭子里,坐着一名披着毛茸茸的大氅,但依然冻得缩头缩脚的皇帝宗明熹。宗明熹捧着热乎乎的茶碗,茶碗上袅袅升起雾气,而在雾气的另一边,还坐着一名肤白胜雪的人。

  「神仙姐姐,你为什么不下棋了……」宗明熹用冷得哆嗦的声音说。

  「我说过,不要叫我神仙姐姐!」岳凌楼一眼瞪过去,手执一枚棋子,重重地放到了棋盘上。

  「唔!好棋好棋!」宗明熹眼睛睁大,急忙赞扬,「不愧是神仙姐姐,一招一式都是神来之手,棋艺高超,精妙绝伦,朕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钦佩不已……」

  宗明熹话还没有讲完,谁知岳凌楼却不声不响地偏头望向了亭外的积雪。他只是随便下了一手,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从棋局开始,岳凌楼每下一手,宗明熹都跟在后面大加赞扬一大堆,而且每次用词都不重复,神情激昂地讲得头头是道,连岳凌楼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舌灿莲花。

  「神仙姐姐,你不高兴?你在想什么?」见岳凌楼郁郁不语,宗明熹立刻担心起来。

  「我在想……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神仙姐姐……」

  「好,不叫就不叫。」宗明熹答应得的确爽快,但谁知一开口,却又是那几个字,「神仙姐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嘛?」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岳凌楼已经心力憔悴,懒得再说。

  从他第一次和宗明熹见面开始,他就不断告诉对方不要叫他神仙姐姐。但谁知现在五六天都已过去,对方还是神仙姐姐长,神仙姐姐短的叫个不停。搅得岳凌楼头疼不已,还不仅如此,自从知道了岳凌楼住在洛府,宗明熹三天两头往洛府来。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雪也越下越大。

  宗明熹怕是怕冷不想自己出宫,就派了轿子来洛府接岳凌楼入宫。每次传召的命令下得是十万火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但待到岳凌楼进了宫以后,才知道不过就是些下棋赏雪之类的琐屑小事。

  岳凌楼最近本就心情不好,正想好好待在洛府,静静修养一段时间,谁知道宗明熹就像一个瘟神似的缠上了他。对方身份特殊,贵为天子,岳凌楼得又得罪不起,甩又甩不掉。每天就像有一只苍蝇围着他的脑袋,嗡嗡嗡嗡叫个不停,快要被烦死了。

  「神仙姐姐,该你下了。」

  见岳凌楼迟迟不肯落下棋子,宗明熹催促起来。

  其实不是岳凌楼不下,而是不敢下。只要他的棋子一落到棋盘上,宗明熹肯定又是一番溢美之词滔滔不绝,把岳凌楼吹捧得就像是圣人棋仙似的。宗明熹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但岳凌楼却有些脸红,听不下去。

  只见岳凌楼起身道:「皇上,这局棋我认输了,告辞。」

  「神仙姐姐!」

  见岳凌楼要走,宗明熹把茶碗一放,急忙追了上去,拦住岳凌楼的去路。

  岳凌楼叹气道:「现在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去,洛府的家丁都睡着了,谁给我开门?」

  「那就不要回去了嘛。」宗明熹笑嘻嘻地建议道,「天已晚,神仙姐姐索性就住在宫里,我这派人给神仙姐姐准备一下……」

  「不用麻烦。」岳凌楼坚持要走。

  「如果嫌整理房间太麻烦,神仙姐姐不如来朕的寝宫休息吧?」

  宗明熹没有一点邪意地提出一个让岳凌楼汗颜不已的建议。

  如果换了其他人来说这句话,岳凌楼早就扭头走人,但现在对方是宗明熹,岳凌楼相信,就算他脱guang了衣服站在宗明熹面前主动引诱,对方还是不敢做出什么实质上的事情。

  因为这几天相处下来,岳凌楼早已看透,这个宗明熹简直就把自己当神仙一样敬仰着,恨不得修一座佛庙把自己高高供起来,还要早晚三炷香,磕头行大礼。

  「神仙姐姐,要不我派人通知洛家,你今晚留在宫里好不好?」

  「免了吧……」

  宗明熹三天两头传召岳凌楼入宫,洛家的人早就在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岳凌楼了。但真正找到岳凌楼认真谈起这件事的人,却只有洛少轩一个。

  岳凌楼当时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绝对不会滋生事端,并且洁身自好。而洛少轩也相信了他。但如果现在突然传出什么留宿皇宫的谣言,恐怕岳凌楼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勾引皇上的罪名了。

  「神仙姐姐……」

  见留不住岳凌楼,宗明熹可怜兮兮地就像一只路边的小狗。

  岳凌楼无奈地轻叹一声,微微躬身,给宗明熹行过礼后,转身离去。

  「神仙姐姐!」宗明熹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我把这盘棋留着,明天你再陪我下完好不好?」

  岳凌楼停住脚步,站在雪地里,转身问道:「这是命令?」

  宗明熹急忙跑上前来,给岳凌楼撑伞挡雪,反问道:「是不是我要说这是皇命,你才会来?」

  岳凌楼冷声道:「天子开口岂同儿戏?你应该随时记得,你的一句话可以要了人命,你的一道诏书,可以断掉一颗人头。君无戏言,皇上请慎重。」

  「朕说话从来都是很慎重的。」

  「是么……」岳凌楼回答的声音很低,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神仙姐姐你又怎么了?」宗明熹就怕岳凌楼不说话。

  「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想起……」

  说着,岳凌楼缓缓抬头,望着宗明熹那未经风浪,略显幼稚的脸,「只是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皇上的一道诏书,差点要了我朋友和他妻孩的性命。」

  「咦?怎么会有这种事?」宗明熹大吃一惊。

  岳凌楼本是随口说说,但见宗明熹竟露出一副完全不知此事的表情,不由得露出厌恶之色。宗明熹的那道圣旨,害镇抚司锦衣卫几十名人被追捕,害洛少轩和黎雪受到押解之苦,还差点害死黎雪腹中的孩子,但是他自己——却把什么都忘了!?

  岳凌楼冷笑道:「皇上难道不记得了,几个月前你传给东厂锦衣卫的那道拘捕洛少轩的圣旨?」

  宗明熹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他究竟什么时候发过这样一道圣旨。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岳凌楼压住怒气,继续道,「那圣旨上的字字句句,我到现在还记得。我背给皇上听听?」

  宗明熹点了点头。

  于是岳凌楼背道:「圣旨上写的是:查镇抚司指挥使洛少轩勾结妖人,威胁朝廷命官,图谋不轨,证据确凿。特命锦衣卫将其与相关人士逮捕归案,押送京城候审——这下,皇上记起来没有?」

  「这个……」宗明熹低头想了好久,但还是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羞愧地告诉岳凌楼道,「朕还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下过这道圣旨……」

  「皇上。」岳凌楼眼神一凛,突然觉得事有蹊跷,双眉压低道,「皇上再好好想想。」

  「唉,想不起想不起了,一定是神仙姐姐你记错了!」

  「不可能,圣旨是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有错。」

  「但是把朝廷命官押上京城候审,这么大的事情,朕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而且最近,也没有听到镇抚司的人被拘留在京城呀。」

  ——是啊!

  宗明熹的话,突然点醒了岳凌楼。圣旨上明明说要押送京城候审,但洛少轩等人却被关在广州数月之久,后来又说查明无罪释放出来。现在再加上宗明熹极力否认自己下过那道圣旨——这件事情,的确诸多古怪!

  ——难道有人假传圣旨?

  但这真的可能么?

  岳凌楼心中乱了起来,当日在云南的种种,又浮现在他眼前。是什么人敢假传圣旨,而那道圣旨……又是如何造的假?

  「告辞。」

  岳凌楼再给宗明熹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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