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尹珉珉大声朝紫巽吼去。她已经来到千鸿一派分舵刘府,但和前次相见时不同,暗藏在床板下的通道入口,根本没留下一丝痕迹。就好像那日通过秘道,到了另一片天地的事情,只是做梦一样。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是你自己坚持要来的。现在你亲眼看到了,还要说我骗你么?」紫巽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说着。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绝色的美女,那美女走到尹珉珉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劝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想新的办法。你西大哥是什么人物,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音信全无。」

  「重新想办法……」尹珉珉冷笑着,回头望着欧阳扬音,眼里满是戒备和不信任,「你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想得出办法的话,就不会守在这里等我们了。」

  欧阳扬音竟一时语塞。尹珉珉没有说错,她本来是想顺着河道去寻找西尽愁的踪迹,但无奈来路被封,她在这附近方圆百里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不见那石渚的影子。细想也对,那花狱火是何等昂贵的东西,怎么能种在这么轻易就被找到的地方呢?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得再次回到刘府守着,以等待紫星宫的人到来,打算跟着他们,直到找到西尽愁的下落。

  因为欧阳扬音知道,以尹珉珉的性子,绝对不会安心待在紫星宫里的,必定会使出手段,威胁也好,欺骗也好,她一定会出来寻找西尽愁的。而尹珉珉只要一出来,就必定有紫星宫的人跟着。之所以这么肯定,第一,尹珉珉自己绝对没有力量逃出紫星宫,紫星宫不放她,就算她长翅膀也飞不出来;第二,紫星宫那种清净的地方,在无法忍受尹珉珉乱发脾气的情况下,肯定会放她出来。

  但是欧阳扬音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任务,跟在尹珉珉身边的人却是紫巽。所以本来打算暗中跟踪紫星宫的人,但看到紫巽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紫星宫人的面前,说愿意跟他们合作,找出西尽愁。

  对欧阳扬音余情为了的紫巽,当然欣然接受。但是尹珉珉却一直耿耿于怀,对欧阳扬音非常不信任。因为她怀疑当日下迷药,给她弄回紫星宫的事情,欧阳扬音也有参与其中。不然,凭自己的机警,再加上一个欧阳扬音,紫星宫的人想在她们两人眼皮底下下毒,实在比登天还难。

  「这个地方虽然河道众多,分歧甚广,但是只要我们一条一条的找,总有一天会把他找出来的。」见那两个人都不说话,紫巽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条条的找?」尹珉珉立即反对,「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是啊,那样太费时间了……」欧阳扬音也不同意。

  然而紫巽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的处境和那两个女人有根本性的区别。无论是尹珉珉还是欧阳扬音,都极其迫切地想尽早见到西尽愁,但是他却不是,他这次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找欧阳扬音,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以说目标已经达到,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了。

  「至少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不是么?」紫巽淡淡说道,看着欧阳扬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五年前,欧阳扬音叛离紫星宫的时候,还是紫星宫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那个时候,虽然辈分不高,但却深得宠爱。但五年过后,她不但久待风月场所,甚至连人都嫁了,现在的身份。说的好听一点,就是天翔门前门主夫人;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寡妇。而她看人的眼神,也没了当年的清澈,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沉沉的烟雾。即使偶尔露出的笑容依旧倾国倾城,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带了一张漂亮的面具,一点也不真实。

  五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吧……

  紫巽想着,转身离开。尹珉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寂寞的背影,问欧阳扬音道:「怎么办?莫非真要按他说的那样,一条一条得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欧阳扬音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目前,也只好暂时这样了……也许,还不等我们找到你西大哥,他就自己跑出来见我们了。你以为他是那种可以享受安稳日子的人么?」欧阳扬音的眼神竟变得柔和起来,「他啊,就算自己不想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的……珉珉你放心,不出半个月,必定会有他的消息……」

  尹珉珉冷笑一声,现在她面对欧阳扬音,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惧怕和规矩。她有紫星宫给她撑腰,而且欧阳扬音只是紫星宫一个出逃在外的一个小叛徒,她为什么要怕她?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这样想的尹珉珉,渐渐不把欧阳扬音放在眼里。

  而欧阳扬音刚才的那一番话,更是惹火了尹珉珉。只见她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说:「不要把你讲得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最了解他的人不是你……」

  欧阳扬音当然听出了尹珉珉的话中带刺,反唇相讥道:「只可惜最了解他的人也不是你……」

  尹珉珉猛一扭头,恨恨地盯着欧阳扬音,仿佛想用眼神杀人似的,「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欧阳扬音笑得非常和气,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有意用这种态度在气尹珉珉,「如果我们了解他的话,就不会在他跳崖以后慌得六神无主了,是不是?」

  「……」

  尹珉珉一时无语,当日在看到西尽愁跳下山涧后,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她。莫非欧阳扬音现在是在借机讽刺自己才是最不了解西尽愁的人?刚念及此,尹珉珉正想发作,但听欧阳扬音就接着说道:

  「你知不知道,珉珉?」欧阳扬音亲昵地***着尹珉珉的头发,「从我认识西尽愁这个人开始,我就认为他是一个很理智,做事情分得轻轻重缓急的人。虽然有时候喜欢装疯卖傻,但无论何时,他的心里都是最清楚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以最快把握到事情的关键,然后抽丝剥茧……」

  说到这里顿了顿,欧阳扬音眼神黯淡下去,「……只有这一次,我算错了,我根本想不到他会使出这种方法……莫非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会……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行动的……」

  见欧阳扬音陷入了深思,尹珉珉也插不上话。的确,她也不认为西尽愁是那种会轻易送掉自己性命的人。但是,那日尹珉珉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抱着岳凌楼站在对岸石渚上往山涧下跳的人——必定是西尽愁没错。如果他跳崖是真,那么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意识地念出这句话的人是欧阳扬音,她和尹珉珉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突然,欧阳扬音眼神一凛,恍然大悟般抓住了尹珉珉的肩膀,摇了两下后激动地说:「对了!是我一直疏忽了……那日我们正面看到的人,只有西尽愁一个而已……至于他怀里抱着的人,脸一直埋在西尽愁的怀里,根本就没不见。因为我们以为那石渚上只有岳凌楼和他两人,所以我们就认定他怀里的人是岳凌楼!其实……岳凌楼根本就没死,他还留在那片石渚上,等我走了以后再想法逃脱。」

  其实……这才是西尽愁的根本目的——他要造成岳凌楼和他都死了的假象,那么守在对岸的紫星宫和千鸿一派的两派人马就会撤离。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救岳凌楼!一定是这样的!可恶,都被他骗了……想到这里欧阳扬音扭头朝紫巽离开的方向跑去。

  秘道会突然消失,这种事情只有紫星宫的人可以做到。而那片盛放着花狱火的石渚,紫星宫在毁灭一切证据之前,必定会去搜查。那么,紫巽一定知道那石渚上到底有没有人!

  「巽,你告诉我!在我们离开以后,你是不是到那片石渚上去了?」欧阳扬音拦在紫巽的面前,微微带着气喘地问。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她很着急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紫巽则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沉默了半晌,到底敌不过欧阳扬音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眼神,淡淡应了一句:「是啊……」

  「有没有发现什么?」

  「……」紫巽低头思索着。

  欧阳扬音知道,他现在思索的问题,绝对不是「有没有发现什么」,而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而思索着要不要告诉自己!

  「巽……」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整个紫星宫里,我只信你一个人。所以……你告诉我,岳凌楼到底死没死?」

  只信我一个人,回味着欧阳扬音这句话,紫巽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应该是什么人都不信了吧?如果紫星宫里真的还有一样值得你挂念的东西,或者是值得信任的人,五年前,你就不会毅然叛离紫星宫了吧?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用这么真诚的表情说这种弥天大谎?

  想虽如此想,紫巽还是无奈地如实答道:「他没有死。被那个叫常枰的人带走了……那个常枰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鸿一派的继承人,他是朝廷派来暗查花狱火的。好像和岳凌楼有些交情,所以救了他……」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那常枫有些古怪……」欧阳扬音若有所思。

  「欧阳,你听我一句,你最好不要打岳凌楼主意。」

  紫巽突然说出的话,让欧阳扬音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半晌过后,才冷笑一声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他有可能是对紫星宫非常重要的人。」紫巽说得很认真,他的确是在忠告欧阳扬音。

  而欧阳扬音的回答依旧充满讽刺,「怎么个重要法?」

  「这是猜测而已……或者说是一种感觉,你不要多问了,日后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紫巽话锋一转,反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如果他没死的话……」欧阳扬音垂下长长的睫毛,但嘴角却在同一时间上扬,「……如果他没死的话,我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找西尽愁了。」

  「什么意思?」

  「如果西尽愁没死,他必定会去找岳凌楼,而岳凌楼如果没死,他必定会回杭州。」欧阳扬音说这话是信心十足,仿佛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性一样,「……而我们也应该去杭州。」

  「你真这么想的话,我们去杭州也行。」紫巽对这个问题倒是看得很开,本来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把欧阳扬音说服重归紫星宫,才是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至于西尽愁什么的,能找到就找,如果找不到,也再好不过了。欧阳扬音紧张西尽愁的模样,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见紫巽点头了,欧阳扬音高兴地朝尹珉珉招招手,拉住尹珉珉的手,亲昵地问道:「珉珉,我们去杭州好不好?你西大哥极有可能已经在赶去杭州的路上了。」

  和欧阳扬音热情的态度截然相反,尹珉珉瞟了她一眼道:「你这么肯定?」

  欧阳扬音重重点下了头:「以岳凌楼的脾气,他必定会回杭州天翔门,因为那里有一大堆他放不下的事情。而你西大哥不去杭州找他,还能去哪里?」

  「是啊……」尹珉珉的表情黯淡下去,「……他不去找岳凌楼还能去哪里?」

  这个时候的欧阳扬音怎么可能想到,她这次的推测可是错得离谱了。岳凌楼和西尽愁,没有一人会去杭州。

  现在的西尽愁已经失去记忆,连岳凌楼是谁都记不起来,更别说去杭州找他了。西尽愁正被他那个挂名「岳父」剥削廉价劳动力,每天和鱼虾为伍,来回在山野和河道之间。虽然有红叶陪在身旁,但心里总是空空的。刚开始时还会想,她真的是我妻子吗?我怎么总觉得好像被骗了?但后来,时间一长,就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另一方面,千里之外的京城。岳凌楼还呆在洛家,闭口不提回杭州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洛少轩突然问他道:「怎么?这里住着还舒服吧?」岳凌楼才算起时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根本就没怎么出过洛府大门。都说京城最多阴谋、最多倾轧,但岳凌楼却没有感受到。他被洛府的高墙保护得好好的,连头发都没有多掉两根。

  岳凌楼一边品茶,一边开玩笑似的回答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在这里白吃白喝,心里有点不舒服了,想赶我走了?」

  「哎呀呀……」洛少轩立即叫冤道,「我哪有那个胆子?把你赶出去,我不被爹和妹子拔一层皮下来才怪呢。」

  看到洛少轩夸张的表情,岳凌楼淡笑着不会话。洛少轩又靠了过来,说:「有时候我都奇怪了,为什么我爹和妹子都这么喜欢你啊?好像你才是他们的儿子和哥哥,而我就像是捡来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回京城就成天和黎雪混在一起的洛少轩,今天阳光明媚,天气大好,这么好的日子不去和黎雪郊外赏风景,外加培养感情,而跑到自己这里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岳凌楼敏感的神经当然查觉出有些不对劲。

  「哎呀,你问的这么直接,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洛少轩收起扇子,搔了搔下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害羞的表情。

  岳凌楼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喝他的茶。心想,洛少轩啊洛少轩……不是我岳凌楼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扮什么纯情?有什么事不好说,还需要脸红?

  「这个……那个……」洛少轩半天找不到开口的话,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出了句子,「我不是看到你白吃白喝才来找你,而是专程来请你去白吃白喝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半个月后的这个地方,我请你白吃白喝,一直到把你撑得走不动为止。」

  「免了吧,我还没有饥饿到那种程度。」岳凌楼不满意地撇撇嘴,心想洛少轩是不是拿自己当猪啊。越听越听不明白,岳凌楼索性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和黎雪成亲了。」

  「噗——」刚喝到嘴里的茶被岳凌楼狠狠地喷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到稍稍平缓下来,岳凌楼一边揉着被呛出泪水的眼睛,一边问道:「天啊,我没听错吧?」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洛少轩心急地想听听岳凌楼是怎么想的。

  岳凌楼重新坐端道:「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被吓到而已。半个月,好快啊。黎家那边已经同意了么?」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把情人吃婚宴,说成是请人白吃白喝的。

  洛少轩点头道:「镇南镖局的总局就设在京城,黎雪的爷爷——黎成绎,黎总镖头已经同意这么亲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岳凌楼真心地微笑着,这句话也发自内心。洛少轩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而黎雪则是他第一次认为很可爱的女孩子。他们两个能走在一起,也许正是自己想看到的最好结局吧?

  岳凌楼望着远方,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我曾进以为我是一个遭来灾祸的人,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会不得好死。但是……现在,我却看到了一个奇迹,是你创造出来的,少轩……你、还有黎雪,你们让我看到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让我高兴……但同时,又让我惧怕,生怕自己会害了你们。」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听着别扭,我都要当新郎了耶,你好歹说些中听的话啊。什么遭来灾祸,不得好死的……」洛少轩假装生气地瞪了岳凌楼一眼,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岳凌楼笑了起来,只说:「抱歉抱歉,是我不好。那我应该怎么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嗯……还有,早生贵子。」

  洛少轩这才环起了手臂,一副大人物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洛家的大公子和镇南镖局总镖头的小孙女结成良缘的消息,在京城里迅速传为一桩美谈。

  即使很久以后,岳凌楼还清楚地记得,成婚那天,喜庆的红轿在眼前摇摇曳曳的景象。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无论是新郎、轿夫,还是路边围观的人群。

  一向活泼的黎雪乖乖坐在红轿内,直到喜婆揭开帘子,把她牵出轿子,岳凌楼才看到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模样。而洛少轩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跑出跑进到处给人敬酒劝酒,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那一天,仿佛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蜜的味道,让人心醉。连淡淡注视着这一切的岳凌楼也跟着醉了。他们是受到祝福的一对,恩爱的一对。虽然一开始彼此斗气,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种祥和喜庆的气氛不属于自己。

  岳凌楼非常肯定这一点。即使身在其中,但隔阂永远存在。好怕,真的好怕,有一天这一切会在他的眼前毁灭,用最残忍的方式画上一个句号。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事,都会演变成阴谋。

  问自己是否有带在这里的资格?没有人给他答案。想要悄悄离开,但却迈不出步子。他很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即使只是自我催眠也好,把这片美好的景象刻入骨髓,告诉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是真心在笑,真心在做事,真心在说话。

  是否因为太过珍贵,所以才不敢靠近,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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