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有人能够想到沈重元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被人杀死,常枰挤入人群,查看着沈重元的伤口。外表看来那只是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但把手指探入一摸才知道,皮肤和肌肉之下的颈骨全都已经碎成粉末。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种而已,就是——七刃镖。

  常枰摩娑着手指,蹙紧了眉头,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江城紧接着蹲了下去,只在沈重元尸体的颈项周围按了按,就跟着陷入了沉思……

  类似的尸体江城在一年前就已经见过了,那是天翔前门主——唐易的尸体,同样的死法,同样的凶器,甚至就连伤口也在同样的位置……难道,凶手会是同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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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以后,篁竹林内。

  熹光透过篁竹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西尽愁站在阑干处深吸了一口气。都说早晨的空气是一天中最清新的时候,此话一点也不假。管他什么圈套,管他什么诡计,既然灾祸还没有到来,现在还能有如此的平静,就不要太自寻烦恼了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西尽愁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你今天想吃什么?」西尽愁走到岳凌楼的床边,蓦然撩起纱幔,阳光便一拥而入地照到岳凌楼的睡脸上。大概是不习惯这突然袭来的光线吧,岳凌楼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一直未敢睁眼,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讨厌』便翻过身,把脸埋入薄被中,蜷缩成一团。

  「喂,你说话啊,你到底想吃什么?」看着像一只懒猫一样不肯起床的岳凌楼,西尽愁跳上chuang,把岳凌楼的脸从被子堆里面刨出来,捋顺贴在他脸庞上的柔丝,顺便也偷偷摸了摸岳凌楼睡得暖乎乎的脸颊。

  「我不是说了你讨厌吗?」岳凌楼把西尽愁的手挥开,使劲拽了拽被子,蜷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你不想吃饭,难道要我也陪你一同饿着?」西尽愁见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了。一手托起岳凌楼的后背,一手放到岳凌楼的腿弯处,然后『嘿咻』一声后背猛地向上一抬,岳凌楼就已经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抱下了床。

  「你这只下三烂的臭虫!」岳凌楼低喃一句,把头埋到了西尽愁的臂弯里,像一只见光死的生物一般始终不肯睁眼。

  西尽愁笑道:「我是臭虫,你是懒虫,我们倒是天生一对。」边说着,他已把岳凌楼放到了竹榻上,伸手去扯裹在岳凌楼身上的被子。

  「放手,你再拉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岳凌楼被西尽愁这么一闹,已经睡意全无,猛地坐了起来,瞪着西尽愁吩咐道,「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西尽愁邪邪一笑,从竹榻边扯过一套衣物丢在岳凌楼的身上说:「穿吧。」

  岳凌楼把衣物翻了翻,只见是一套浅紫色的薄纱长裙,顿时火气上升,抓起来向西尽愁扔去道:「你这变态!要穿你自己去穿!」

  「唉呀呀,我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你就这么不领情啊?」西尽愁抄手道,「你的衣服早就脏得不能见人了,我的衣服怕你嫌臭,尹昀的衣服又怕你嫌难看,只有珉珉的衣服……还勉强可以。当日我们在兴和城翠微轩的时候,我见你穿女装不是穿得满高兴的吗?怎么现在又……」

  「反正我不穿。」岳凌楼裹着被子,坐在竹榻上,看着西尽愁,「你去把我的衣服洗干净,然后晾干了拿来给我。」

  「你还真把我当成仆人用啊!反正洗衣服这种事情我是干不来的。」西尽愁撇撇嘴道,「不过倒是还有另一个办法……」说到这里时西尽愁故意停了停,走到岳凌楼身边坐下,把那套紫衣再次放到他的手上道:「我们可以去城里再给你买几套衣服,不过前提是你得先把这套给穿上了,不然我可不想抱着一个裹着被子的人去逛街。」

  「你要带我出去?」岳凌楼眯了眯眼睛问。

  西尽愁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天在这里不是吃竹笋就是喝酒,再呆下去就算不会营养不良也会给闷死。你不想出去玩玩吗?」

  是啊,不仅是西尽愁,岳凌楼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要被闷坏了,于是淡淡笑道:「好吧,这次就算便宜你了——把脸转过去。」

  「知道知道。」西尽愁听话地转过了身,有些不满意的低喃道,「反正你的裸体我都看过很多遍了,你还害什么羞啊……」

  话说到这里,就听见『咚』的一声,西尽愁只觉后脑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顿时有些眼花缭乱,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铜铸的香炉。

  「喂!你太狠了吧,这个可是会砸死人的!」西尽愁刚一转头,就见一沓被子又朝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没想到你这个人,不仅脸皮厚,而且脑壳也挺硬的啊。」岳凌楼一边笑着,一边扣起了衣扣。待西尽愁把被子拉开以后,岳凌楼早已经更衣完毕了。

  「速度真快啊……」西尽愁的语气里有些无可掩饰的遗憾,「不过,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岳凌楼抿嘴淡淡一笑,打开放在手边的妆奁匣,架起一面青镜后说道:「是还少了一点颜色吧……」说完取出一只骡子黛,交到西尽愁手上。不用明说,西尽愁就已经知道岳凌楼是想让自己帮着他化妆呢。因为岳凌楼右手掌骨有四根已被截断,到现在依然无法自如地活动,所以描眉这种事情只好交由他人来代劳了。

  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由熹阳初升已经到了日上三竿。虽然岳凌楼也知道要西尽愁做这种事情是有点难为他,不过他花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一点吧。岳凌楼的耐性已经被耗费得差不多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好了没有啊?」

  「好了好了。」西尽愁说完把青镜举到岳凌楼的眼前,问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岳凌楼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挑起眼斜睨了一眼西尽愁,半晌说出了一个字:「好……」

  一听到说『好』西尽愁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应和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还不错呢。」

  「什么还不错!」岳凌楼左手一挥,把西尽愁打翻到一旁,大声吼道,「是好丑啊!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混蛋!竟敢把我的脸弄成这个样子!」说完一手夺过西尽愁手中的青镜放连环炮似的吵道,「滚吧滚吧你快点给我滚出去,我自己来,我用左手画的都比你强,你这个笨蛋……」

  于是就这么一折腾,等到两人准备就绪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正午。

  时节已入秋,气候不似前段时间的酷热,所以街上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走动。但西尽愁和岳凌楼无疑是这街道上最显眼的一对,先不提西尽愁的颀长俊朗,也不提岳凌楼的娇媚动人,就说这两人的姿势——西尽愁把岳凌楼横着抱起,岳凌楼则搂着西尽愁的脖子。这种造型还能在街上晃来晃去,不引人侧目是不可能的,还好岳凌楼现在是女装,不然就更加让旁人匪夷所思了。

  「我们进去。」岳凌楼向路边的一家酒店支了支下颏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一路上,只要有人敢看他们,岳凌楼就用眼神狠狠地把别人的眼光给杀回去,左瞪右瞪把眼睛都给瞪痛了,于是岳凌楼认输了,找个馆子坐下来,休息休息再作打算吧。

  西尽愁一脚刚踏进酒店的门坎,却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不想惹麻烦的他转身欲退出来,岳凌楼沉稳地说道:「进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争吵声中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已经来到这里了。

  西尽愁叹气,轻声劝岳凌楼道:「你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岳凌楼沉声道:「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先进去。」

  西尽愁无奈,只好走进酒店,在门口找了一张空位坐下。这时刚刚与掌柜争吵中的黑衣长发男子猛地一拍柜台,显然是出离愤怒了,只见他一把抓过掌柜的衣领,叱喝道:「你最好给我听清楚!我不是不给钱,只是暂时欠着而已!」

  听到这里,岳凌楼暗想: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是没钱了。于是失声笑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吃霸王餐可以吃得这么嚣张的……」

  「你说什么!」一听到身后有人戏谑,那黑衣男子猛地转过了头,这一转头,连西尽愁也认出了这个人了,暗叹一句:「哎呀,怎么会是他……」

  岳凌楼笑得更开了,对那掌柜的说道:「老板,这位公子的饭钱我们付了。」

  掌柜的见有人解围,连连道谢。倒是那黑衣男子一直怔怔地盯着岳凌楼看,看得眼睛都要脱窗了。一来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岳凌楼,二来他没有想到岳凌楼会穿女装,所以呆了很久,才讷讷吐出两个字:「凌楼……」

  岳凌楼颔首道:「想不到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少爷。」

  一听这话,耿奕更是确定了眼前这宛若谪仙之人正是自己找寻已久的岳凌楼,于是一个箭步冲到岳凌楼的身边,手掌拂过他散发着幽幽香泽的脸庞,完全已经意识不到旁边西尽愁的存在了,喃喃道:「真的是你……凌楼……我终于找到你了……」

  岳凌楼淡淡应了一句:「是呢……还好你平安无事……」

  当日从耿府私牢逃出后,在杭州城西遇到尹珉珉的袭击,情急之下岳凌楼只得把昏迷的耿奕掀翻下山坡,却没想到现在两人又在这里遇上了。这时耿奕才突然想起江城说岳凌楼已经受了重伤,蓦然伸手抓住岳凌楼的手,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但伸出的手却被西尽愁用筷子『啪』一下打飞。

  「你干什么!」耿奕满脸愤怒朝西尽愁喝去。西尽愁丢下筷子,淡淡笑道:「不干什么,就想告诉你最好不要乱动他的伤口,这是基本常识……」

  一开始只是想带着岳凌楼出来散散心而已,没想到半路上竟然会把耿奕给遇上了。西尽愁自是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想把耿奕给撵走,但岳凌楼却和耿奕是越谈越开心,两个人就坐在酒店里东拉西扯,也没听到谈什么正经事,太阳就已经落山了。

  上下眼皮快要和在一起的西尽愁单手托腮,一边打着阿欠,一边斜着眼看越来越深的夜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反正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吧。」耿奕好像不知道西尽愁对自己有多不满意,欣然提议道。

  西尽愁下意识地重复道:「我们?」

  耿奕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用手指画了个圈,意思是说:「就是我们三啊」。

  西尽愁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嘀咕道:「这叫什么人?你吃我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住我的,倒也不是怕费钱,就是你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竟敢来破坏这么美好的两人空间。」

  岳凌楼饶有兴趣地看了西尽愁一眼,娇笑着对耿奕说道:「这样也好。」

  什么叫这样也好,连你也跟他一起来气我。西尽愁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岳凌楼。而岳凌楼浅笑着狡猾地把眼神飘来飘去,反正一开始他出篁竹林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回去,拖一天算一天,即使只是呆在这个小镇子上,消息也远比在那个竹林里灵通多了。

  西尽愁无奈地起身,念着「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转身向柜台走去,告诉掌柜的他要开三间房。但是那掌柜的一脸抱歉地说道:「可是小店只剩下两间空房了啊……」

  两间?西尽愁回头望了望岳凌楼,再望了望耿奕,嘴里一边『啧』着,一边暗忖道:「两间就两间吧。只要呆会儿我先抱着凌楼进房,那耿奕也只能乖乖地到另一间房去睡了。」

  掌柜的笑着应了一声,拿出一大串钥匙走出柜台。西尽愁刚想去把岳凌楼抱起来,可脚步还不及迈开,耿奕就已经快了一步出手,一把把岳凌楼抱入怀中,走到西尽愁身边道:「走吧……」

  那掌柜的说了一句:「客官请跟我来。」就走到前面去了,耿奕尾随其后,一点没有发觉身后西尽愁的两只想要掐死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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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的带着三人进了一条廊道,廊道两边是对对相望的客房。掌柜的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然后点头哈腰地退下。耿奕用膝盖抵开一扇房门,然后把岳凌楼放到了床上,西尽愁也跟着走了进去。

  于是,岳凌楼坐在床上,耿奕坐在床边,西尽愁抄手站在床边,三人就是这样分布在房间里的。耿奕扭头看了西尽愁一眼,咳了一声后,指了指房门对面的另一间空房说道:「嗯……那里还有一个房间。」言外之意就是叫西尽愁到那个房间去睡。

  而西尽愁只偏头看了一眼那间空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问耿奕道:「你不过去吗?」

  耿奕起身道:「我为什么要过去?」

  西尽愁笑道:「你真的不过去?」

  耿奕也抄起手,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气势上先压过了西尽愁。而西尽愁却又邪邪地一笑,一边朝岳凌楼走去,一边说道:「好。你不过去,我们就过去……」说着就欲伸手把岳凌楼再度抱起。

  耿奕看出了西尽愁的打算,飞起一脚踢开西尽愁的手臂,横在两人中间,有些带怒地说道:「我不过去,他也不能过去。」

  「唉呀呀……」西尽愁拍了拍衣袖上被耿奕踢脏的地方说道,「你这人未免也太专制了吧。怎么不问问凌楼自己的意思?」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一直在一旁偷笑的岳凌楼朝两人勾了勾手指。于是,耿奕和西尽愁都听话地坐到了床边,把头支道岳凌楼的唇边,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岳凌楼娇笑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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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就这样,两个可怜的男人一起被岳凌楼给撵出了房,并排站在另一间客房的门口,这时他们才发现了另一个新的严重问题——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呆立了良久,耿奕才有些讷讷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跟你睡一张床的……」

  西尽愁道:「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一张床吗?」

  两人对视一下,突然暴发出了一句话:「你给我去睡地板!」

  这句话惊人整齐地同时发出,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后,又齐声吼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西尽愁和耿奕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眼神互杀后,西尽愁突然让步了,叹气道:「你睡吧,我不睡……」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耿奕始终对西尽愁有着防备的心态,于是半眯着眼猜测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趁我睡着以后,去偷袭凌楼?」

  「我才从没你那么无聊!」西尽愁朝耿奕大吼过去。

  现在岳凌楼手脚都不灵便,就像是一只被去牙又去爪的野猫,没有半点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遇到什么危险,只怕立刻就会一命呜呼。西尽愁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欧阳扬音,按理说云南是紫星宫势力最大的地方,作为紫星宫叛徒逃亡在外的欧阳扬音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就是这云南。那么,为什么她这次却又偏偏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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