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斋这个地方,花容并不熟悉,曾经听得扇无痕说过,太师父游历四方,四海之内皆比邻。而这五方斋倒确实是其太师父游历的必经之地,五方斋内有一老翁名为钟善书,乃其太师父的旧识,听闻也是这南宫城有名的陶艺大师,其毕生作品多数进贡于皇室,比如那有名的四海傲龙雕花瓷罐,现陈列于南国皇家典藏室内,再如嫦娥奔月镂空白瓷杯,估计现在西域的老皇帝正用之饮酒不假,还有那响当当的黑瓷盘,工艺顶级,盘底金丝缕缕相衬,盘内天女散花之图若隐若现,此物虽已随先皇入土,年头甚久,但要知可令先皇看中,那更是毕生的荣光。老翁年是过高,至今已是九十高龄,隐居在这南宫城的五方斋内,概不见外人,更是外人不得见之。扇无痕十几岁的时候,有幸拜访过这位大师,至今印象极深,颇有渊源。來至南宫城,扇无痕便先得拜访,而后应大师的要求,住了下來。
凌吾带着花容,穿过五方斋的庭院,停在了院内一处凉亭边,花容感叹,五方斋确是充满了陶艺世家的气息,可放之处所见皆是这大师的陶艺制品,花容顿笑,心中觉得会不会连这凉亭都是烧制出來的。扇无痕负手而立于凉亭之内,背对着自己,依旧是那席白如初雪的纹丝锦袍。花容长叹一口气,似是鼓起了勇气般,木板铺就的曲径哒哒作响。
“师父。”花容的语气沒了以往的撒娇与玩闹,应是从祁成后山相见之后算起,她开始变得不知如何面对扇无痕,面对他的话,面对这个人。
扇无痕心中有所感悟,却也只是不禁嘘唏,他还什么都沒做:“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你來这五方斋,南宫一城,是否已得到玉杀指和天地神卷?若至番阳城,宝物全得,或许即便是你,下手也不会有何容易。你不需要再回去了,我有我的计划。”
花容目瞪口呆,是那扇无痕铁打的口吻,这一刻的安排比要她想方设法留在他身边难上了千倍万倍,她的心思还是前一刻连玦焰亲自喂自己喝药的模样。
“为什么?”花容冷冷的问道。
“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折筋五骨散对他毫无作用,为什么你在他身边那么久,依旧迟迟不肯下手,花容我说的对吗?是否心中对他动了感情?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心中的血海深仇?你虽性子开朗调皮,但你一向是个懂得自控的人,今日如此冷淡,是否是在连玦焰身边笑的太过于开心了?”扇无痕步步紧逼,双眼的火光将周围的空气烧的沸腾不已。
“我沒有。”花容抬起头,迎上扇无痕的目光:“中了噬魂钉生死未卜时你在哪里?被困在四方奇赦阵的寒冰柱时你又在哪里?沒错,我承认,我是有些犹豫,那是念在他无数次救了我的份上,就在刚刚,我昏迷了一整夜,醒來之后便匆忙的赶到你这里,祁城一见,南宫一见,你可曾问过我过的好不好,你可曾真正的关心过我?”
“为了复仇,这些都是你早就应该想到的。”
“扇无痕,我唯一想不到的便是我无论怎么努力,永远都捂不热你的心。我真的很累,就按你说的吧。”花容无力的坐在石凳之上,双眼放空,去还是留她已经觉得沒有任何意义,这场复仇她无论怎么做输的都是自己,杀了他,她又何其痛苦,而放了他,或许这辈子她亦无法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扇无痕拂袖转身,走过花容的时候,身子蓦地停了下來,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怕是一句话在他看來都是那苍白的借口与解释。花容依旧低头不语,今日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不知接下來会发生什么,那颤动着的心脏狂跳不止,她作何都按捺不住。凌吾远远地看着花容,这束火苗还是无可避免的点燃了,他无奈的摇摇头,人的情感怎可能任其摆布呢?
“什么?你说她不见了?她怎么可能不见了,她的身体还沒好。”连玦焰紧紧的抓着墨浅笙的肩膀,心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三哥,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醒來之后,三嫂就不见踪影了。”墨浅笙低着头弱弱的说道。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她三哥的这般模样,亦如当年其母妃不见踪影般,急到三魂飞出去了七魄。
“难道灵霄宫的人來过了?花容身体还未痊愈,功力自是还未完全恢复,若是打起來,怕吃亏的还是她。”赫连浔语气平淡安稳,勉强着压抑住了心中的担忧与不安。
“敢动老子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冷西夜面色阴冷,语气邪魅。
“别一口一个你的人,那是连大哥的人。”姬雪颜反驳道。
连玦焰心中不知想了多少种可能,你一言我一语,他充耳未闻。她是第一次來南宫城,绝无熟人,若是嫌闷得慌,也会带着墨浅笙一起,而一路上,她与自己经历了无数次的生与死,灵霄宫的人也好,宁世鳌的人也罢,对于花容來说,他们同样想要除之而后快。连玦焰深吸一口气,将这南宫城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花容。
房间内吵得吵,冥思的冥思,这时,飞快的利箭顺窗而來,几人反应迅速,飞快的躲开,那箭径直的插在了屋内的柱子之上,箭头带有一短小信笺,信笺上写道:“若想见到花容,三个时辰后,后山藤树林相见,只许连玦焰一个人來,否则花容性命不保。”
“三哥,你不会真的要一个人去吧。”连玦烈心中不安,隐隐觉得为救花容,他三哥什么都干的出來。
“就是,你不能一个人去,这显然是有备而來,你去了就是送死。”赫连浔道。
“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你疯了吗?连玦焰。”冷西夜道。
“沒错,我是疯了,从她不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哼,你们两个别以为我看不出來,我告诉你们那是我连玦焰的女人,还有,我要一个人去谁敢拦我,我连玦焰就当从未认识过他。”
房间内顿时如静止般安静了下來,众人屏息,不敢再说一句。连玦焰就如同浑身捆绑了炸药一般,此刻的他根本就是失去理性的野兽,一个在坐在床边,面如死灰。另外几人不知如何插嘴,皆是面面相觑,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墨浅笙最为自责,心中不免担心花容的安危,更是担心他三哥的安危。
三个时辰之后,已是午后接近傍晚,连玦焰一人只身來到藤树林,不知为何,此刻的藤树林寂静的尤为可怕,甚至那干枯的树叶扫过地面时发出的飒飒之声,都是那样劈天盖地的袭來,藤树林并无异样,仍是那般阴冷萧瑟,却较于之前,多了一丝彻骨之感。连玦焰站在藤树林之外,不断的扫视着四周,他觉得如此静却也未必是好事。
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般,过于平常,甚至超乎想象的平常,花容孤身一身,慢慢的从藤树林里走了出來,她走的很慢,甚至不愿走到他的面前,那一身黑色紧身绣袍,加之腰间刺眼闪耀的匕首,她竟如此了无生趣到无可隐瞒。
“娘子,你怎么了,可有受伤?可有不舒服?是谁将你掳走?他有沒有对你做什么?敢动我连玦焰的女人。”连玦焰不停歇的问着,刚欲上前,便被花容的一个摆手而拦了下來。
“陈少白是否是你亲手所杀?其九族是否是你亲自所诛?”
“娘子,你怎么了?”
“回答我。”花容歇斯底里,连玦焰甚至不明所以。
“是,是我杀的,九族之内,无一生还。”连玦焰答道。
花容哈哈大笑了起來,那般绝望,那般痛苦,她想只要他说不是,她愿意真的就那么相信他,只要他说,只要他对她说。
“我就是你刀下唯一生还的那一个,我就是陈少白的女儿。”花容一步步的朝着连玦焰走去,每走一步,心就如同漏停了一般:“为什么是你亲手杀了他,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花容似乎并未看见來自于连玦焰眼中的惊讶和难以置信:“是吗?所以你才在我的茶里放了折筋五骨散?”
花容顿悟,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原來你早就知道。”
“花容,我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何來到我的身边,我一切都不可以不计较,更不想知道为什么,倘若你依旧那么恨我,那你大可杀了我,我连玦焰绝不还手,死在你的刀下,我心甘情愿。”这次换做连玦焰一步一步的朝着花容走去,他沒有愤恨,沒有怨念,他的眼里依旧是对她满满的柔情。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动手杀你吗?”
“你敢,你什么都敢,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动手吧。”
“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我说过,死在你的刀下,我心甘情愿。”
“动手啊,为何还不动手,你的仇人就在你的面前,难道不想报仇了吗?杀了他,杀了他。”那一刻,花容脑子里惊现的满是扇无痕狰狞的面目在对着自己肆无忌惮的吹着风,在告诉着自己,在警示着自己,那声音余音不觉,充斥在滕树林的每一个角落,袭遍了花容的每一寸肌肤。
她心中方寸大乱,她瞬间拔起腰间的匕首,那匕首的金光何其耀眼,光影绰绰,映着连玦焰的面庞,花容笔直的一刀朝着连玦焰大的心脏刺去,鲜血顿出,喷洒在花容的脸上,还有那看不见血色的黑质锦袍上,匕首的血滴滴滴坠落,花容的手不住的颤抖,匕首顺势而落,敲打成声。连玦焰的嘴角满是血红,流淌不停,他还在坚持,那般深情不舍的看着花容,到了此刻,他对她依旧只有爱。
直至连玦焰整个身体倒地,巨大的扑通声才令花容惊醒,她看着满手的鲜血,满手沾着连玦焰的鲜血,花容顿时跪地,眼泪簌簌,如那决堤,已是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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