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横行霸道的禇荇;一边是备受欺凌的百姓,此事处理不好轻则丢官,重则连性命都保不住……蒲大人面前是万丈深渊,怎样走才能不跌得粉身碎骨?
渔容县这潭静水要起波澜,他这只小鱼虾又怎能不随波逐流?韩景不由得回头望向二堂,油灯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入黑暗中。
而蒲啸原此时却心如火烧,看着厚厚的案卷中誊抄下的状纸不由得紧紧攥住卷封:霸占田地、奸污民女、强收商户泊银、殴斗杀伤人命、私设刑具拷打佃农……累累恶行真是罄竹难书!
若这些状纸上所述是真,正在渔容丁忧的褚阁老难道真的不知?那些被褚荇欺凌的百姓任由他欺凌却不找褚阁老申诉?这件事禇阁老到底有没有牵涉其中?没想到刚刚上任,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如此巨大的难题。
蒲啸原陷入深深沉思,连有人进来都未发觉。
待他忽然惊觉之际,才发现魏泽钊正看着他,眼中载着满满的忧虑,欲说还休。
他收敛起纠结的思绪,淡淡问道:“何事?”
“老爷……”魏泽钊跪在地上道:“老爷对小人和妹子恩重如山,所以有些事小人不敢隐瞒。今日张主薄叫小人去取公文,路过杨典史的签押房不小心听到……听到常师爷好像在以账目的错处威胁杨典史,然后杨典史就给了常师爷二百两银票。”
蒲啸原清冷的眸子沉了沉,半晌才道:“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魏泽钊摇摇头:“只有小人看见,因为老夫子是老爷带来的。若真闹出事来,真正失掉颜面的是老爷!所以小人才悄悄来回老爷,请老爷定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蒲啸原不由得皱紧眉,眉心那道“川”字愈显深刻,仿佛承载了无数重荷。
魏泽钊以为以老爷清廉如水、嫉恶如仇的性格一定会惩办常师爷这种敲诈属吏的行为,因为他的行为会被人认为是出自老爷的意思。
而蒲啸原却没有动怒,只是回后宅提了二百两银票,找到典史杨勘把那银票递了过去。
对上杨勘那无比惊愕的表情,蒲啸原平静地说:“过去的账目本官不想追究,只希望在本官任内不再出现一些不应该有的错误!杨典史能理解本官的一片苦心吧?”
杨勘顿时红了脸,忙跪下道:“大人如此真是让属下无地自容!属下唯有谢大人宽宏之恩,兢兢业业办理公事,为百姓造福,为大人解忧!还请大人收回银票。”
蒲啸原执意不收,说道:“我知道县衙中公人们的俸银不高,所以大家就养成了‘靠山吃山’的习惯,靠着公衙自然要吃百姓。我这样孤介清傲的人做了知县,就觉得断了大家的活路,可是如此?”
杨勘垂下头不敢看蒲啸原,心中却如鼓雷一般跳了起来。
“皇上体恤官署征粮收税之不易,允许各县在收税时加收火耗,此项‘陈规’所余之银也够县衙上下分些利息。既然是各省皆然的事情,本官也不会阻止,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跟着本官辛劳吧?”
杨勘闻听此言,不由得惊讶的抬起头。
本来他和张德全暗中商议好故意引魏泽钊经过他的签押房,让他把此事泄露给蒲大人。虽然他们账目有瑕疵,可蒲大人的师爷却更严重,利用审账敲诈署吏。即便蒲大人清正廉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断然不会把事情闹大,最多就是把常师爷辞了,让他们添补亏损的账目。
把吏道纯熟的常师爷挤走了他们就去了一块心病,却没想到蒲大人竟然是如此的解决方法,还松口给县衙上下的署吏衙役们分红。
杨勘的为人不像张德全贪婪阴狠,听见蒲大人既不追究账目,又有火耗银可拿,心中已不想再与他作对。毕竟与长官为敌没有益处,况且他也不像张德全那样诡计多端。
“大人如此体恤属下们,属下们敢不尽忠守职?”说罢杨勘又跪下磕头谢大人恩典。
回到内堂书斋,魏泽钊迷惑不解的问道:“老爷,为何要纵容他们?”
蒲啸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对于身在异乡的你我,县衙危险重重,随时都会有暗箭射过来。可对于整个渔容,县衙就是我们的盾牌,只有把整个县衙的人心聚拢起来,才能应对外面的危机!”
他睁开眼睛,目光中的坚毅之色是任何事情也不能撼动的:“所以,此刻不能失了人心!因为眼前有场更大的风暴等着我们来应付……”
常师爷打听到了东翁竟然把银子补给了杨典史,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暗中后悔,早已想明白是杨勘、张德全设计陷害他。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已失了身为智囊师爷的身份,真是得不偿失!第二天也只能硬着头皮参见东翁。
不过蒲啸原却面色如常,绝口不提此事,只是询问账目核对的进度如何。
这更让常师爷惊疑,既然事情已被东翁全部知晓,他怎么可能自欺欺人地装作没发生?东翁选择息事宁人,必然不想把他赶回老家。既然如此,何不表示出诚恳认错的态度,以求日后挽回劣局?
想到这里,常师爷忙施大礼,涕泗交流:“请东翁降罪!是老朽一时心软,不该帮人遮掩错误,被金钱所惑,不但丢了东翁的体面,更是失了身份!”
蒲啸原冷冷看着他,任他跪在地上呜咽良久,才开口道:“老先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过本官还是想给先生一个机会改过自新。相信以先生如此聪明,定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吧?”
人生每一步都是挑战,若真的被东翁赶出去,只怕在师爷这个圈子里就难混下去了。常久山虽然跟随蒲啸原的时间不长,也了解这位东翁是何样脾气,所以格外感激他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多谢东翁恩典,老朽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常久山匍匐在地,颤抖的双手贴在青砖地面上,虔诚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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