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男俏一身皂,女俏一身孝”,表小姐这通身雪白连一丝花纹都没有的白绢孝裙岂不是对老姨太太不敬?她年纪大了,最忌讳人家在她面前穿孝。就算大太太最近对她容忍了些,也不带这么嚣张的啊!
映雪心中腹诽,替表小姐捏了把汗……
“不必。”寒星般的眸子一闪,谨惜沉沉说道:“就这样过去吧。”
映雪扁着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心里却含着几分委屈:自从表小姐磕伤后,对她越来越不亲近了。以前有了什么委屈都跟她说,可现在什么事都瞒着她……
每次都是先到老姨太太那里请安,这次谨惜却径直来到大太太处。
她回头告诉映雪:“今天我有事要跟大太太说,你在这里等我,不必进去。”
映雪只得站在门口,望着那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墙后。
来得的确早了些,此时姨娘们才伺候完大太太梳洗,鱼贯而出。
一群绮红罗绿的姨娘们在院中撞见浑身缟素的谨惜,不禁集体惊愕。却只见那柔弱袅娜的身姿在一身纯白的陪衬下越发出尘超然。她举步未停径直而过,连寒暄都省了。
“哟,瞧这轻狂样做给谁看的?”
“你没看她头上那疤?八成摔傻了。”
“太太好性儿,只怕老姨太太可容不得……”
谨惜明明听到冷嘲热讽只作不闻,冷冷一笑,迈步进门。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告诉自己,这场仗无论如何要胜!
内室静悄悄的,大太太正对着镜子整理银丝云鬏,上面珠翠叠加,富贵华丽,看样子今日似乎要出门赴宴。
她把发髻边那两对嵌红宝金蜜蜂落花簪一支支拔下来……
刚才忙着选首饰,新近得宠扬州来的婉姨娘说了句:“太太春秋鼎盛,自然戴宝石的才显身份,不像我们年纪小压不住。”
其他人都跟着称赞,把那指甲大小,流光异彩的红宝石簪子插在银丝云鬏上。
大太太只是微笑不语,等这班人一走,大太太立刻拔下了簪子,轻蔑地说:“如今老爷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什么人都弄进府来!吴铭家的,听说婉姨娘她爹是痨病,才把她卖了当瘦马的?”
吴铭家的低着头把金簪收入奁内,阴恻恻地说道:“所以说呢,只怕婉姨娘身子骨也不牢靠。这年头,得女儿痨死的多着呢!”
大太太闻听此言笑得风清云淡,一派祥和。
眼睛睃过镜子时,突然发现门口立着一个惨白身影,吓得她尖叫一声,胭脂簪落地。
可能害的人太多,就算见不到鬼,心中也住着鬼。大太太急转过身,才看清是谨惜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大太太往日那和煦的笑容今日怎么也挤不出来,一张银盆脸沉着。训道:“这是哪家的规矩?进来请安都不吱一声,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是谨儿今天没看时漏进来早了……”谨惜低头见礼,缓缓道:“大太太宅心仁厚,佛爷般心善,还有什么可怕的?”
大太太疑心谨惜听到了什么,心中厌恶至极,脸上笑却得愈加亲切。
她拉起谨惜道:“我的儿,你父亲要上任了,缺什么就向舅母开口,千万别外道!衣服料子可还喜欢?吴铭家的,让针线房抓紧时间做……”
“舅母,请看看这个!”谨惜垂着寒眸打断了她的虚与委蛇,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
大太太打开看了看,目光一凛,却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嫁妆单子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吧?唉,这都多少年的老账了,恐怕都记得不明了……”
大太太的话暗指嫁单真伪不辩,不想认这个账。
谨惜索性明言道:“谨儿闻听祖母去世时给母亲留下的嫁妆价值五千两银子,现在父亲要上任,自然要筹措些银子。向舅舅借不如用母亲的,所以谨儿才来请舅母明示。”
“哼,这上面写的不是明明白白?那五千两银子可都用办嫁妆上,分毫未留!”大太太挑眉冷笑。
谨惜指着单子道:“一个子孙桶就要十两?四匹妆花缎子就要七百两?这账有虚报滥冒之嫌啊。”
“当时可是你外祖父办的嫁妆,我又怎么知道!”大太太心中明白,蒲家早晚会提起这笔嫁妆的,只是没想到会由这个软弱的小丫头来提。
她心中又怎么能把蒲谨惜当回事,因此只一味推搪。
“可谨儿听说当年外祖父是把办嫁妆的事全权交给老姨太太的……当然,谨儿不是怀疑老姨太太私吞了这钱,只怕是账房和买办的人搞鬼,还请舅母把账房的人叫来问问才是!”谨惜矛头直指老姨太太,句句切中要害。
大太太瞟了一眼吴铭家的,淡淡说道:“我劝你还是少闹腾吧,说话要有凭证,光凭这张破纸有什么用?”
吴铭家的上前喝道:“老姨太太当年就已经把嫁妆陪送过去了,蒲家一群饿殍,把嫁妆败化光了,还想用这破纸讹诈?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吃好喝供养着,最后还要反咬一口!当那芝麻绿豆大的官,谁还怕你不成!”
大太太目光阴鹜,开口道:“表小姐今儿大概身体不舒服,净说胡话。吴铭家的,送表小姐去啭莺苑,派两个丫头‘伺候’着!”
吴铭家的上前就要抓谨惜的胳膊……
“住手!”谨惜的目光凛若寒冰,吴铭家的还从未见过柔柔弱弱的表小姐如此威势,伸在半空的手下意识的停住了。
谨惜把另一张誊抄的帐单递过去说道:“舅母不喜欢看嫁妆单子,也会更喜欢看盐销账目!”
只一眼,大太太那“宝相庄严”的菩萨脸再也装不住了,柳眉倒竖,狞目瞪着谨惜:“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吴铭家的从未见过大太太如此激动,忙凑了过去,一见之下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她自然知道,这账目若传了出去会给陈家带来多大的震荡,此时京城端家正在挖陈家的墙角,若不是知州谭老爷一直极力周旋,怎么能保住这盐行?若此事被端家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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