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青色纱帐内传来几声咳嗽,许久,才听到一声:“起来吧……”
这时一个绀色绣花裙的丫头端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的小银盅内盛着人奶。
老姨太太的规矩是每天早晨必先用人奶服下延寿丹再噙两片人参。
她说起话来吴音颇重,句句尖刻刺心,让人很不舒服:“年纪小小就这样三天两头的病,可不是思虑过重?陈家也是门阀之后,你也学些大家闺秀的风度,总是畏畏缩缩一副小家气,赶明儿议亲哪家愿意娶个病秧子?听说你老子选官了,以后少不得搬进来住,要规规矩矩的,别给你舅母添烦!”
谨惜垂着头聆听,这些年来,唯一长进的就是“忍功”。她如老僧入定般站着,直到老姨太太要摆桌子吃饭才告辞出来。
转过后罩房从抄手游廊过东院,就是大太太的居所了。
绕过一座贴金团福影壁墙,就看见三间正房,银朱油、彩画贴金。左右各有耳房,房后有假山曲池,四季花木。
因为大太太体丰畏热,还没入伏就挪到临水的碧纱橱内。
谨惜和映雪进来问安时,她正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核对帐目。
大太太穿着家常蓝地团寿纹褙子,下着蹙金裙。
她生着一张笑面,身体发福,有点像年画里的人物。虽然别家女眷们都夸陈家大太太长得有富气,可大老爷似乎更喜欢新从杨州买来的小妾那堪比柳枝的细腰。
不过谨惜知道,凡事不能看表面。虽然大太太对姨娘们都很纵容,可是直到谨惜前生结束,陈家长房也再没有添过一位庶出的少爷小姐。
大太太见她来了,笑容可掬的撂下笔,让她上炕坐,还问道:“谨丫头好些了?倒是你孝顺,病好了马上过来请安,不像那三个成日家就会惹我生气!”
大房有三子,前两个儿子陈沂、陈泽其实都不是大太太养的,是姨娘所生,只有最小的儿子陈澈是大太太亲生的。当着谨惜的面这么说,只是为了显示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
“大舅舅给表哥表弟请了先生念书,自然不能成日在舅母身边侍候,若他日蟾宫折桂,舅母凤冠霞帔得封诰命就不会说表哥表弟不陪您了!”曾经嫁给端家这样的门阀之家,谨惜自然学了些寒暄之道。
大太太笑得眯起眼睛:“还是谨丫头会说话!唉,我若有个女儿这般贴心该有多好……”
一边侍立的吴铭家的忙说:“姑老爷就要上任去了,表小姐挪进来留在太太身边不是更好?”
谨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当年,单纯幼稚的她也以为大太太是个佛爷般心性善良的女人,虽然陈府的下人经常对自己冷言冷语,但她却一直对自己很亲切,所以才决定留在陈家,却不知这个鸮心鹂舌的女人差点毁了她一生!
谨惜低头摆弄着衣袖,为难地说道:“谨儿也想留在舅母身边,可实在放心不下父亲,所以想要跟父亲去任上!”
大太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吴铭家的随即抢着说道:“表小姐也算大姑娘了,凡事也得自己有个主意!姑奶奶去世了,姑老爷正当壮年,在任上难免会有人提起续弦。万一找个年青的后母朝打暮骂怎比在外家跟着舅母自在?”
“多谢舅母厚爱,可谨惜身为人女,自然也得对父亲行孝。”
大太太目光一凛,吴铭家的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意,遂冷笑道:“表小姐倒是孝顺,只怕姑老爷没那么多银子带闲人去!这次上任的银子还是大老爷出的呢。”
这就是吴铭家的虽然出身低,却能跟在大太太身边的原因。大太太“善良”,自然要有人出头替她说话。
大太太眉挑,呵斥道:“吴铭家的,表小姐做事有分寸,岂用你多嘴!”
当年陈太夫人蓝氏去世时给唯一的女儿陈韵寒留下了不菲的嫁妆,那时陈家的生意因北方战乱赔了许多,老姨太太一直觊觎这笔财产。
她知道,陈韵寒一旦出嫁,这笔钱财都会被带到夫家,便极力撺掇陈老太爷,把陈韵寒许配给出身低微的蒲啸原,让蒲啸原做了上门女婿,名正言顺的吞掉了这笔钱财。
如今谨惜的母亲去世,只怕陈家想把这笔帐赖到底了!
只有得到这笔银子,她和父亲才能不受陈家辖制!一定要想办法弄到……
谨惜忙站了起来,一副不安的样子小声说:“我年纪小考虑不周,只想着放心不下父亲,却辜负了舅母的好意,真是不应该!舅母千万别生气。”
大太太笑得一脸慈祥:“你这孩子就是多心!舅母怎么会生气?这几天好好陪陪你父亲,等他上京再搬进来吧。”
从大太太屋里出来,谨惜面如止水,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映雪跟在身后,觉得那单弱的身影似乎变得有点陌生。
表小姐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出来……
谨惜忽然回头,冲她嫣然一笑:“映雪姐姐,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再回去吧。”
穿过西面的月洞,沿着光洁的石子小径就到了后花园。花园虽不大却布局合理,是仿苏州的“聚锦式”。
院中花木繁茂,太湖石堆垒的假山峰峦叠嶂,幽深旷邈中略见峥嵘,宛如一幅写意风景般让人心情宁静。
其实谨惜并不是为了散闷而来,而是凭着前世的记忆来寻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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