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爷从车上跳下来,有些畏惧的斜斜的盯着厚德居的招牌看了两眼,眼角轻轻抽动了几下,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甩着宽大的衣袖,摇晃着往城里走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畏缩着紧紧的跟在后面。
后面的车子里,陈姨娘焦急的吩咐着小丫头,
“快,快,去拉住大爷!这一大早的,他这是又要去哪里呀?!”
小丫头跳下车,急奔过去,拦在文大爷面前,曲膝不停的行着礼,说着陈姨娘的吩咐,文大爷猛的扬起手臂,用力推开小丫头,甩着衣袖,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城西去了。
城东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老字号铺子里,孙义带着几个小厮,正陪着林宏坚挑选着砚台,林宏坚穿着件石青缂丝长衫,紧绷着脸,端坐在偏厅的椅子上,掌柜正指挥着伙计,在旁边的几上一排摆出十几方上好的砚台来,伙计小心的退了下去,掌柜躬着身子,陪着满脸笑容,仔细介绍着,林宏坚扭着头,仔细的看着几上的砚台,半晌,抬手指着中间的一方砚台吩咐道:
“就这个吧。”
掌柜忙小心的取了砚台,和伙计一起仔细包好了,和林宏坚买的笔、墨等物品一处包好,交给了小厮,林宏坚看着小厮拿好了东西,站起身,昂然往外直走出去。
孙义忙上前半步,在前面引着,一行人沿着热闹非常的街道慢慢往前逛着。
走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前面人头攒动,人群叫着笑着挤在一处看着热闹。
孙义笑着建议道:
“大少爷,咱们绕过去吧,这里人挤人的,也不雅象。”
林宏坚好奇的看着笑成一片、叫成一片的人群,迟疑了下,笑着说道:
“去看看也无妨,看一眼再走就是了。”
孙义忙笑着微微躬着身子建议道:
“那就到那家茶楼上看看吧,边上那家茶楼位置倒是好,咱们就去楼上看看这热闹,既看得清楚,也不用和那些人挤到一处去。”
林宏坚满意的点着头,
“还是孙叔想得周到,咱们就去那边茶楼上看吧。”
说着,抬脚往孙义手指方向的茶楼进去了,孙义带着众人急忙跟着进了茶楼,孙义抢先一步,急急的叫了掌柜过来,从怀里摸了块银子出来,掂了掂,塞到掌柜手里,带着丝傲然吩咐道:
“楼上腾个上好的雅间出来,要快。”
掌柜的接了银子,在手里握了握,微微迟疑了下,急忙陪着笑点头答应着,转身上了楼,不大会儿,几个书生打扮的人阴着脸下了楼,站在楼梯口,盯着孙义和站在孙义身后的林宏坚打量着,掌柜的忙上前躬身陪着礼,其中一个书生笑嘻嘻的上前拉着众人,打着呵呵劝解着:
“走吧走吧,有了这银子,咱们去厚德居会文去,这热闹也看了,茶也喝了,又有了会文的银子,倒是四角俱全,走啦走啦。”
几个书生笑着转身离了茶楼,林宏坚脸色阴了下来,跺了跺脚,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转过身径直上了楼。
掌柜引着众人进了中间的雅座,孙义侍候着林宏坚坐下,掌柜送了茶水点心上来,陪着满脸笑容介绍道:
“这位少爷尝尝这些点心,小号的点心都是从半闲堂叫过来的,这可是全平阳府最好的点心!”
林宏坚皱了皱眉头,盯着点心看了片刻,也不理会掌柜,起身走到窗户前,微微探头往下看着,孙义挥手斥退了掌柜,忙跟到了窗前。
热闹就在斜对面的典当铺门口,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正拉着个四十岁左右,眼睛浮肿,面容发黄的中年男子推来推去,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胆怯的畏缩在旁边,跟着中年男子转来转去。
壮汉嘴里呵骂着,其中一个开始动手脱中年男子的衣服,中年男子拼命拽着自己的衣服,用手推着壮汉,脸色红涨着不停的哀求着,周围帮闲的人起着哄,跺脚笑着闹着,鼓动着壮汉脱中年男子的衣服。
林宏坚满脸笑容的看着热闹,中年男子挣扎中仰起脸来,林宏坚怔了怔,上身往前探了出去,孙义上前拉过林宏坚,低声说道:
“是文大爷。”
林宏坚脸上紫涨起来,转身就要往楼下冲去,孙义一把拉住了他,焦急的问道:
“大少爷哪里去?”
林宏坚转身挣脱着孙义的手,气急的指着楼下叫道:
“那个人!被人家欺辱的那个人,是我舅舅,我嫡亲的舅舅!在平阳府竟被欺辱至此!你说我要去哪里?!”
孙义用力抱住林宏坚,
“大少爷,你冷静些,冷静些!这事,前后首尾咱们都不清楚,文大爷的为人……要下去,也得先打听清楚了这前因后果才行。”
“不管什么前因,那是我嫡亲的舅舅!王府的贵戚!岂有让人随意作践的道理?!”
林宏坚挣扎着叫道,孙义脸上轻轻抽动了几下,抱着林宏坚,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低声说道:
“大少爷先别急,听奴才说,这事,用不着大少爷亲自下去,让小厮过去一趟把文大爷带过来也就是了。”
孙义边说着,边回头急急的吩咐着小厮,
“下去两个人,把文大爷带上来,绕个圈子,从后门带进来。”
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急忙答应着出去了,孙义转过头,按着林宏坚,咬了咬牙,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
“大少爷,如今你也大了,说话行事都要万分当心才是,不能让人抓了把柄去。”
林宏坚满眼不服的看着孙义,孙义抬头看着他,咬着牙接着说道:
“夫人是从文家出的门,舅舅这话,勉强是说得过去,可嫡亲这两个字,万万不能再提起,夫人可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大少爷哪里来的嫡亲舅舅?”
林宏坚眼神冷了起来,盯着孙义一声不吭,孙义直直的迎着他的眼神看了回去,
“大少爷说话做事,都要想清楚才行,这规矩礼法可是错不得半分,大少爷得记着,你有父亲,也有母亲,所有礼数规矩上,一星半点都疏忽不得。”
孙义慢慢的,一字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着,林宏坚眼睛微微收缩着,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不大会儿,两个不厮引着衣冠不整的文大爷进了雅间。
文大爷看到林宏坚,眼睛亮了起来,从门口急扑进来,跪倒在林宏坚面前,抱着林宏坚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起来。
孙义紧皱着眉头,厌恶的看着趴在林宏坚腿上的文大爷,随即带着满脸笑容,一叠连声的吩咐着:,
“快去叫热水进来,还不赶紧侍候着文大爷洗漱?!”
边说着,边扭过头示意着旁边的小厮,小厮会意,忙上前扯了文大爷起来,把他按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另一个小厮已经用铜盆端了热水进来,两个小厮上前,按着文大爷利落的给他擦着脸。
文大爷擦干净了脸,歪头看着几上的点心茶水,伸手掂了块塞到嘴里,一边吞咽着,一边含糊的说道:
“这是半闲堂的点心?好东西,这个味,我一口就能尝出来!”
林宏坚端正的坐着,皱着眉头看着飞快的吞着点心的文大爷,声音中带着丝不悦,有些生硬的说道:
“半闲堂也是夫人名下的产业,你不知道?”
文大爷一边直着脖子吞着点心,一边点着头,
“知……道,掌柜是那个叫竹雨的,人长得,那叫一个俏!”
林宏坚脸色冷了下来,抬手重重的拍在了几上,文大爷怔了怔,直着脖子咽了点心,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献媚的笑着说道:
“早就想着去看大少爷,可……唉,大少爷,你不知道,舅舅如今过得惨啊,口袋里半分银子都没有啊!想给大少爷买个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钱哪!”
文大爷挤着眼泪,用衣袖擦着眼圈,
“空着手去,舅舅哪有那个脸?前门那家铺子里,新进的湖笔,舅舅就没见过那么好的笔!大少爷就是爱这些笔砚,舅舅天天都过去看一遍,看看那笔,想着要是大少爷用着,该是多么好!那个笔要是在大少爷手里,写出来的字该是多么好看。”
文大爷挤出了几滴眼泪,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同,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林宏坚哭诉道:
“可舅舅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别说湖笔,就是白杆笔,也买不起啊,大少爷,舅舅可怜啊!”
林宏坚眼中闪过怜悯和不忍来,忙从袖子里抽出丝帕递了过去。孙义站在林宏坚背后,冷眼盯着文大爷,声音带着笑意问着小厮,
“刚才欺负文大爷的人,送到衙门里没有?”
文大爷脸上闪过丝慌乱,林宏坚点着头,转头看着小厮质问道:
“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欺负人?”
“回爷的话,那两个是万花楼的护院,说文大爷在万花楼喝花酒,又和人赌输了,银子不够,文大爷就带着两个护院到对面那家当铺当东西,没当够银子,两个护院怕没法交差,就要当文大爷的衣服,文大爷不肯,才纠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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