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回到十里庄,进了二门,背着手停住了脚步,绷着脸吩咐道:
“叫郑嬷嬷来见我。”
丁一躬身答应着,急忙奔出去找人了,不大会儿,郑嬷嬷跟在丁一后面,一路小跑着进了二门。
平王面色微微缓和了些,抬脚缓步往内院走去,郑嬷嬷垂着手紧跟在平王身后,平王也不回头,只淡淡的吩咐道:
“王府外书房院子里侍候的人,也该换换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回头仔细着些,挑些妥当人送过去当差,一个丫头也不要,只挑那些年纪大些、老成稳重的婆子才最好,至于小厮,山上已经挑好了几个,过几天就到平阳府了,也交给你,你调教着学学规矩再过去当差。”
郑嬷嬷眨了几下眼睛,怔怔的看着平王,一时不敢应答,平王顿住脚步,回过身,微笑着看了郑嬷嬷一眼,才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温和的吩咐道:
“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虽说心细,可是又最不耐烦这些细务,嬷嬷就多操些心,爷身边的人,平日里你也要多留心些才好,替夫人照管一二,你是个聪明人,对夫人也是一心一意,爷身边的人,交给你,夫人放心,爷也放心。”
郑嬷嬷呆住了,怔了片刻,急忙追了上去,
“爷?”
平王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笑着坦诚的看着郑嬷嬷吩咐道:
“只管放心去做,你替夫人打算,就是替爷打算。”
郑嬷嬷眼睛亮了起来,心里涌起股暖意来,眼眶微微湿润着,露出满脸笑容来,忙曲膝深深答应着:
“爷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爷,放心。”
平王温和看着她,轻轻抬了抬手,
“嗯,你去忙吧。”
郑嬷嬷恭敬的曲膝答应着,脚步轻快的退了下去。
平王面容轻松下来,背着手,沿着青石小路悠悠然的往竹园居走去。
周太太在莲花峰二皇子别院前踉跄着下了车,拎着裙子往院子里飞奔着跑了进去,一群丫头婆子抱着斗篷、手炉等一应物事,仓惶的跟在周太太后面,一行人惊恐着如逃难般奔进了内院。
沈晔两眼通红,迎在院门口紧紧抱住狂奔的周太太,哽咽着劝道:
“娘,娘,你静一静,别急,别急。”
周太太面容仓惶狠厉的看着儿子,声音尖锐着刺穿了周围冰冷的气息,
“你妹妹呢?玉叶呢?我的乖儿……”
周太太一把推开沈晔,往屋里扑了进去,沈晔被她推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忍着痛,急忙爬起来,跟在周太太后面冲了进去。
周太太奔到屋子里,屋子四周站满着丫头婆子,个个屏声静气,寂静的没有一点声息,周太太盯着床角处用被子裹着的人形,又转眼看着床上被子下面盖着的隐约的人形,怔怔的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沈晔,沈晔流着泪,指了指床上,周太太迟疑着,缓缓的走到床前,仿佛怕惊动了床上人一般,侧身轻柔的坐到床沿上,迟疑着、退缩着、慢慢的往被子上摸去。
沈晔上前半步,跪在床前踏脚上,拉着周太太的手,哽咽着劝道:
“娘,别……别看了,妹妹,是吊死的,吓着……您,妹妹最要好看,肯定不想……”
周太太清醒了过来,猛的扑过去,“呼”的一声拉开了被子,沈六小姐面容紫涨,长长的吐着舌头,圆瞪着双眼,仿佛在直直的望着头上的苍天,周太太“嘤”的一声,没等哭出来,就直直的往后倒了过去。
沈志远衣衫狼狈的赶到沈家在莲花峰的庄子时,灵堂已经布置了起来,周太太目光呆滞的端坐在灵堂正中,直怔怔的看着摇曳着的烛光后大些的那张灵床,沈晔搀着父亲一路进来,边走边低低的解释道:
“……是妹妹的丫头引月头一个发现的,叫了人进来,一听说妹妹的身子都硬了,这丫头当时竟一头碰死在熏炉上了……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娘说把她们两个一处葬了,到阴司,也有个伴……”
沈志远站在灵堂门口,双手颤抖起来,拼命控制着自己,努力把双手背到背后用力扣在一起,挺直着腰背,钉子般钉在灵堂门口,紧紧抿着嘴,眼睛直直的看着灵床上白布蒙着的女儿。
半晌,才直直的转过身,看着跪了满院的丫头婆子,声音平板无波的吩咐着沈晔,
“让她们都退下吧,玉叶是打定了必死的主意,才答应了那门亲事的,都放了她们去,人要死,谁能看得住?以前,沈家的男人得学着吃人,如今,连女人也开始吃人了!玉叶,是我的女儿,是个好孩子,有担当、有骨气,就连死,也死在仇人家里!沈家……不吃人,在沈家活不下去。”
沈志远声音低落而阴冷了下来,他的弟弟,还没学会吃人,就被人吃了,现在是他的女儿,下面还有谁?
沈志远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凝望着天际处遥远的夕阳,落日红彤挺的散发着红晕温暖的光泽,围绕在夕阳四周的云霞看起来是那样灿烂而辉煌,那美到极致、高贵到极致的金乌落脚处,却不是凡人能够生存的地方。
夕阳坠入地平线,天色渐渐晕暗了下来,沈志远垂着头沉默着,半晌,才转头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身边、长身玉立、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心情慢慢平息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思量着问道:
“听说你前天当面顶了你大伯父?”
沈晔红涨着脸,眼睛里闪过浓浓的恨意,直直的看着父亲回道:
“妹妹就这么没了!妹妹是死在他手上!是他杀死的……”
沈晔声音哽住了,眼泪涌了出来,
“他要我先找人做法事,给大……给二皇子妃的庄子去晦气,爹,他的女儿尊贵,难道妹妹……”
沈晔用衣袖掩着脸,说不下去了,沈志远脸色铁青,目光闪烁不定的看着儿子,抬手用力却极温和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我不是说这个,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沈晔红着眼睛,有些发怔的看着父亲,沈志远眼神温和的看着他,低声教导着:
“你是男人,是撑家的人,为父一年比一年老了,往后这个家,要靠你支撑,弟弟妹妹都要你照顾,遇到天大的事,就是天塌了,也要冷静,脑子要清楚,不能失了分寸,乱了阵角,要是再做错了事,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沈晔恍然若悟的看着父亲,沈志远轻轻拂着他的衣服,温和的接着说道:
“你妹妹这事,处理得还不错,只是有两件事做得不好,第一,不该当面顶撞你大伯父,第二,你怎么能把弟弟妹妹留在府里?好了,别光哭了,咱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你赶紧派人去把弟弟妹妹接过来,就说,要让他们劝劝你娘,至于玉叶,人死不能复生,早日入土为安吧。”
沈晔急忙点着头,担忧的回身看着呆怔怔端坐着的周太太,沈志远也回过身,心痛的看着木偶一般的妻子,低声吩咐沈晔,
“你去接弟弟妹妹吧,你娘那里,有我呢,不会有事。”
沈晔点了点头,急忙出去套车接人去了。
沈志远慢慢进了灵堂,挨着周太太坐下,伸手抱着她,低声安慰道:
“阿绫,我回来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周太太目光呆呆的转过身,仰着头仔细的看着沈志远,半晌,突然扑到沈志远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沈志远流着眼泪,轻轻拍着她,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安慰着她:
“阿绫,不哭,不要哭了,都过去了,好了,都好了,有我呢,你放心,放心,万事都有我呢,你放心,咱们的玉叶,我知道,你放心,咱们的玉叶不会白死,你放心……”
二皇子府花园一角的小院里,沈五小姐---银姨娘,正低着头,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垂着眼泪,二皇子转过帘幔,目不转睛的盯着窗下的银姨娘,头发松松的胡乱绾起,只用了一根白玉簪,几根黑亮柔软异常的发丝垂在白皙纤细的脖颈间,后背瘦削单薄,却柔软,穿着件淡青色半旧得有些褪色的棉布短袄,柔弱而无助的默然坐在那里垂着眼泪。
那滴滴眼泪仿佛滴进了二皇子的心里,滴得他心底酸涩而温柔起来。
二皇子悄悄走过去,伸手轻柔的揽住银姨娘的肩膀,银姨娘受了惊吓般颤抖起来,转过身,仰头看着二皇子,脸色红涨着急忙起身行着福礼,
“奴……奴婢,不知道,不知道……”
银姨娘生涩的自称着奴婢,二皇子心疼起来,忙一把拉起她,温和的笑着说道:
“不用这样多礼,怎么哭了?爷这几天忙,没顾上过来看你,进府这几天,可还过得习惯?这院子虽说偏了些,可胜在清静……”
二皇子揽着银姨娘,边细碎的说着话,边往里屋走去,银姨娘紧张而生疏的和着二皇子的步履,依在他怀里往里间走去。
二皇子转头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的王妃,见识气度都有,从来不在小事上让人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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