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法师望着泥像的背影,轻叹了一声,眼里居然泛起了泪花。稍微多吸了一口气,心情就平定下来了,可见其养气功夫之深。然后,开始讲起故事,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故事很俗套,你别介意。曾经,有一个小伙子,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那个社会很乱,人心很浮躁,生存是生活的唯一。那个小伙子,出身一家没落的书香门第,在那个靠拳头吃饭的时代,活得还不如一条会咬人的狗。
最后,那个女子嫁给了一名军阀。起初,他以为是被强权所迫的无奈之举。可后来,一次难得的机会,他在一家寺院见到了前去许愿求子的女子。本以为,为了爱情私奔天涯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结果,非常不巧,他们私会的事被发现了,那名女子为了自保,居然告诉了她那位军阀丈夫,说他在骚扰她。
那天,他被蛮横的士兵打了一个半死,那名女子刚开始还关切,但慢慢只剩下了冷漠的双眼。最后,就在菩萨像面前,他被军阀用枪指着头,问他临终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没有说他和那名女子之间的故事,而是指着菩萨的泥像质问,这么蛮横无理不讲人道的行径,就不怕遭报应吗?
结果,那位军阀听完之后,狂笑不止,说他只信拳头不信神,如果世间真有报应一说,那他杀了那么多人实力怎么就越来越强大呢?不仅如此,那位军阀竟然直接下令,砸了菩萨像,一把火烧了寺庙。并放言,如果真有神灵,尽管把命收去。”
听到这里,牛奋斗插了一句:“因为一句话,就搞出这么大动静,要不就是他信神,但是还得表现出不信神,因为不自信,所以必须勉强自己,只有敢于冲破一切才可以在斗争激烈的环境里立足。要不,就是他不信神,他就是一个狂人。如果他是一个狂人,那个小伙子绝对活不了。如果是前一种,那个年轻人肯定能活下来,因为他需要一个见证人。”
少一法师听完,露出了些许惊诧,然后笑着说:“施主说得没错,那个年轻人没死。军阀说,留他一条命,让他看看世间到底有没有报应二字。”
“后来呢?”牛奋斗确实来了兴趣,虽然,他已经预感到是什么结果,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那个军阀越做越大,雄据一方,最后死于一场对日的战争中,被奉为民族英雄。”少一法师心平气和地回答道,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民族英雄,哎呦,名声没臭啊。敢问法师,以您博学的知识,如何评价这件事啊?他的下场,算不算是遭了报应?”牛奋斗忽然问道。
“有人说他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法师也是这样认为?”牛奋斗追问。
少一摇摇头说:“他在战死前的一天,还抢了几个女人以供玩乐。在战场上,他本是想逃走的,无奈敌人太多,逃不出去罢了。他的屠刀,从未放下。”
“那就是没有报应一说了呗?坏人死后,还得了那么好的名声,说不通吧?法师是如此认为的呢?”牛奋斗一个劲地追问,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
“老僧愚钝,回答不了。那个年轻人也回答不了,于是,他选择了出家。他相信世间有报应,相信世间有神灵,可是他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想拨开迷雾,只能出世,入门去修行。去当一个僧人,他以为,从僧人的角度更容易找到答案。
他把想要替苦难的芸芸众生找到脱离苦海的路,想要出家的想法,说给了他父亲。他父亲并没有阻拦,而是在他真的决心离开的时候,背朝着他说,要想真心为世间,那就得忘了他还有个父亲。忘了亲人,才能在心里放进去天下。
他到底还是忘不了自己的父亲,忘不了那个背影,他到底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答案。他和很多高僧都探讨过那个问题,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说,那个军阀当初虽然烧了寺院砸了神像,可同时却留下了那个年轻人的性命,已经种下了善果。至于被砸坏的神像,被烧毁的寺院,对于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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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菩萨大度无私。可是,说那些话的高僧又是怎么做的呢?在和他们信众讲法的时候,却在强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对菩萨佛主无比崇敬,不能有半点亵渎,否则会遭到报应。也有人说,寺院被烧神像被毁,但却渡了一名有慧根的人入了佛门,是无上功德。可是,那个年轻人,一辈子都没有彻底放下,因为在他离开家以后,无依无靠的父亲选择了自尽。他能记住的,只剩下那个背影。”
牛奋斗听完,终于明白了,殿内佛像的来源,不禁唏嘘不已:“是啊,他确实没有放下,否则他也不会用活得不如一条会咬人的狗来形容自己的处境。众生本是平等,万物都有灵性。不过我还是不懂,既然没放下,怎么会有那么的修为。懂得寂灭之法,会把自己的弟子培养成一等一的高僧。是我想错了,还是谁错了?”
“是佛错了!”少一法师悠悠地说道。
慢条斯理的四个字,却如惊雷一般在牛奋斗耳朵内炸开,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被善喜禅师推崇至极的少一法师,居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是不是佛?”牛奋斗急问。
“不是!”少一法师快答。
“你既然不是佛,那就不是佛错了,而是你错了!”牛奋斗皱着眉说。
“为何是我错了?”少一法师也皱起了眉,似乎对牛奋斗下的定论很不认同。
“你和佛,说过话吗?”
“说过!”
“佛和你,说过话吗?”
“没有!”
“一语不发,只拈花而笑,何谈有错?”牛奋斗嗓音提高了许多。
少一法师闻言忽然愣住了,陷入了痛苦的沉思,过了半饷,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年轻了很多很多:“老僧,悟了!记衍门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看来大师早知我是谁,我为何而来了?”对于少一猜到自己的身份,其实牛奋斗一点都不惊讶,他知道,人家有这个本事。只是现在才点破,心里有些疑惑。
“你和另一位施主,都是一个目的,不过你比他要高明很多啊。他说我是魔,想乱我心。你说我是人,让我回归本心。了不起啊!”少一法师笑道,笑得很亲切自然,一点都不像什么高僧,反而像一个和蔼的长辈。
“您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很像女人的男人啊?”
少一法师微微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不过却说道:“你现在还不方便与他有交往,放心吧,老僧已经悟了,既然悟了,也就该去了,你也算不虚此行了。不过,老僧很感激,在临别之际,能得你开示。”
听到此话,牛奋斗大惊失色:“您说什么?您不会……”
“该去了,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四大不皆空,怎么会寂灭之法啊?”
牛奋斗点点头,不过此刻他心里只有愧疚,他明白,像少一这样的高僧,能预知自己圆寂的时间,刚才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而他,就是罪魁祸首。少一法师肯定不会这样认为,但牛奋斗通过这短暂的聊天,已经从心底里认可了法师的为人,他相信,法师做的事,全出于公心。
“阿弥陀佛!”少一法师从衣袖里抽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这是牛奋斗见到法师以后,第一次见他伸出双手。起初没注意,可当他问过那句话之后,才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牛奋斗看到对方的手,终于明白了,一时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如果自己不多管闲事,这样的高僧,就不会准备圆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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