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马小芸的问题,贾天机有些犹豫。按照他往日的油滑性子这时候应该说“那是我一个以前认识的挺要好的朋友,后来分居两地、两人就渐渐生疏了。”如果他真这样说,赵青鱼一定会选择相信他,可正因为赵青鱼会相信,所以他更不能这样随意的搪塞过去,在这件事上他不想说谎。
谎言和诺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听的人当了真,一个是说的人当真了。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给赵青鱼许下任何诺言,但是他也不想就此给出任何谎言。于是,他平静开口,一五一十道:“那是我的未婚妻。”
如果说以前还只是怀疑,那天女人的横空杀出已经彻底证实了贾天机的猜测,她就是蒋冰清!
恰在贾天机说完“未婚妻”三个字后,窗外突然炸起一道春雷,赵青鱼端茶杯的手颤了一下,脸色微白,杯中茶水荡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马小芸平淡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不过眼中的温度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如果贾天机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众人口中菩萨心肠的马小芸,也是会杀人的。
贾天机继续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但是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原因我们没能走在一起。”
马小芸眼睛眯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那你现在心里还有没有她了呢?”
贾天机没有回答,这个态度本身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马小芸声音渐冷:“芸姨是过来人,既然分开那就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如果纠缠不清最后对谁都没好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你以后真正的妻子。”
贾天机点头:“我明白。”
马小芸大有深意、意有所指的说道:“过去发生的事情芸姨没兴趣知道,年轻人嘛,谁还没犯点错呢。我只想知道……以后你和她能否做到相忘于江湖,相看两厌。”
贾天机听出了马小芸的弦外之音,意思很简单,你以前的那些狗屁倒灶我不管,但是要娶赵青鱼,以后就必须和蒋冰清划清界限,而且是最凉薄的那种相忘江湖。
从此是路人。
“能。”贾天机果断道,马小芸的话虽然咄咄逼人,却也不能说是多过分的要求,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
马小芸对这个回答依然不是很满意,继续绵里藏针的追问道:“如果有朝一日她有难,你能否做到彻底的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面对这个无论答是还是答否都会被人诟病的问题,贾天机犹豫了一下,认真答道:“我和她以后的相忘江湖不可避免,就像两条平行线,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相交。我一直认为,破镜哪怕能够重圆,中间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会有一道难看裂缝,所以破镜重圆真的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但是如果她有朝一日真的有了生死大难,让我做到完全的袖手旁观,对不起,我不能做到。”
马小芸的声音冷了下来:“哪怕你的妻子不高兴?”
贾天机还没有说话,赵青鱼就抢着说道:“他的妻子不会不高兴的,哪怕已经相忘于江湖,一旦对方有难,立刻赴汤蹈火、提剑相帮,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啊。”
马小芸飞快扫了眼在一边托着腮帮子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贾天机看他说话的女儿,心里叹息了一声,知女莫若母,赵青鱼对贾天机的情谊、智慧如她又怎能看不出来,都是过来人,恰如二十年前自己,对那个叫赵安邦的男人飞蛾扑火,将自己折腾的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贾天机这个孩子,说实话和普通人比起来,灵气、心性,都是上乘,稍一打磨说不定又是一个赵安邦一样的枭雄式大人物。她希望自己女儿未来的丈夫是个的杰出俊彦,又不希望她的丈夫太过杰出,很矛盾的心理。马小芸接触过太多的大人物,根据她的观察,所谓大人物,心性大都凉薄,大人物的女人,注定只能成为陪衬。
落魄的男人一旦有了野心,女人就要受苦,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这个年轻人倒也算是一块璞玉浑金,所以她忍不住多说了些平常断然不会和他人说出的话:“我知道你想让你的门派武当山重新崛起,未来不管成功与否,道路必然充满曲折。贾天机,你还很年轻,尽管去拼,输了也输得起。青鱼的父亲赵安邦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走到今天位置,靠的是隐忍和手段,我虽然不齿,有些东西你可以学上一学,也许对你崛起武当有些裨益。”
“芸姨您说,我洗耳恭听。”贾天机认真道,能得到这样一个通天人物的指点,绝对是再多的金银财宝也难换的珍贵财富。
马小芸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贾天机,不管是街头巷尾的小人物还是天生命好的富家子孙,要成功,能用多想一点尽量多想一点,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这不是一句空话,总之,做事之前要三思。
但比三思更重要的,是三思而后行中的这个“行”字上。再好的计划,不执行也只能算是废纸一张。你可以把“行”想象成一架梯子,动得越多,登得越高。
具体怎么“行”,可以说道的东西就多了,我挑重要的说。
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细节决定成败。对于舵手或将军或管家或政治家等人来说,如果他们只注意大事而忽略小事,最后结果往往无法令人满意。这个道理所有的建筑师都懂,想要大石头稳固不动,就必须有小石头为其填补缝隙。千万不能忽视你人生中的那些‘小石头’,也许哪天它们就会派上大用场。
我想说的第二点是,在做人做事之时心存善心是好事,但城府可以放深一点,必要的防人之心不能少。当然,芸姨不是教你恶毒,平时该有的良善佛心依然不能少,不然会遭报应。虽说人世间的煊赫光荣大都产生在罪恶之中,但为了身外的浮名就肆无忌惮的牺牲自己的良心,总归不是好事。基本上只要你能做到‘对众人一视同仁,对少数人推心置腹,对任何人不要亏负’这三句,也就够了。
我要说的第三点是,每天大量繁忙工作之后,身心会变得浮躁,短期看不出来,长期会损伤心性根源,所以必要的修身养性绝不能少,要知道身体投资才是最大的投资,这也是我宁可花大代价买下这个道观的原因,好茶易得,淡泊难求啊。以前赵安邦每天工作结束后哪怕再忙,也必定要抽出时间看上几页书,书的种类很杂,从奇闻怪谈到人生哲理,他都看。但是芸姨得提醒你,要想成功,需要多看书,但是千万不能将书读死,将自己陷入死胡同里面,成了第二个孔乙己,那就欲哭无泪了。到任何时候都别忘了‘道理在书本之外’这句话。
贾天机,你想让你们门派重新崛起,我不说这一定不可能,但是在联邦现有的大环境下这条路必定漫长而艰辛。我想对你说的第四点是:哪天你进入人生低谷,切忌心灰意冷,要知道,你的心胸格局有多大,深渊之后反弹得就有多高。
最后我要说的是,我之前看过你来燕京后的一些资料,发现你的眼睛太过揉不得沙子,这个不好,过刚则易折。以后遇到吴彦邦那类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原则,不妨就让他赢。比如路上有人因为某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争执,哪怕你能吵赢……或者打赢,你就让他吵赢,所谓赢跟输,都只是文字的观念罢了。当你让对方赢的时候,你并没有损失什么。所谓的赢,他有赢到什么?得到什么?所谓的输,你又输到什么?失去什么?退一步,不一定会海阔天空,但是至少不会深陷泥潭。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和被人欺。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输了。你以为你输了,其实你已经赢了。最后谁赢谁输,天知道。人的一生很长,直到盖棺论定之前,谁也不敢下定论。
贾天机轻轻点头,认真道:“受教。”
芸姨看他表情,知道这小伙子把自己的话听下去了,难得多了些聊天的兴致,继续道:“贾天机,其实你脑子不错,只是从小在山上长大缺乏人情历练,缺了视野和大局观,遇到事情只喜欢用拳头去解决问题,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以弥补。至于城府,你还得多熬两年。举个例子,那天雕刻时光你孤身返回冒险的事情就很不可取,如果当时那些人一拥而上,你的命都没了。就那件事情,你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而不用选择最野蛮的打打杀杀的方式。”
贾天机静静思考了一会儿,细细咀嚼这些外人千金难求的珍贵的人生经历,对于女人的话他认真回复道——
“芸姨,如果只是损了颜面,别人打我,骂我,辱我,我都可以忍着,只要命还在,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小人物嘛,就该有小人物的觉悟,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如果还是忍不了,那就不防多忍几次,退不动,大可多退几步这些信条我一直奉为圭臬。但是对于涉及原则问题,晚辈还真就喜欢寸步不让,雕刻时光那次为兄弟大打出手是我本性使然,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我贾天机就剩这点坚持了,要是为了所谓的前程把这些也抛弃,那这所谓的前程似锦……不要也罢。”
马小芸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恬淡不惊地脸上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情绪,嘴上却戏谑道:“情报不错的话酒吧那个胖子叫令狐无方吧,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会儿功夫的陌生人,如此不管不顾,当真值得?如果有一天你的兄弟成为了你的闷宫士,将你活活困死在棋盘之上,你可会后悔?”
贾天机正色道:“虽说棋盘即人生,可老爷子认为,棋是死的,人是活的,怎可用区区纵横19道线格,361枚棋子就定下一个人的一生?芸姨,我觉得人的一生除了权势和财富,还应该有点别的东西,比如真挚的爱情,又或者真挚的友情。以前我相信人性自私论,直到最近,一个胖子改变了我的看法。”
马小芸纠正道:“该抛弃的时候,还是要学会抛弃啊,这才是一个大人物成长的必要条件。”
贾天机听到抛弃两个字的时候,脑中突然想到了令狐无方那张整天笑呵呵的脸,一阵无名火突然从胸肺中燃起,他的脱口而出道:“晚辈冒昧说一句,您被您先生为了政治抱负抛弃的时候,难道也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句话显然有些过分了,赵青鱼眉毛也皱了起来,没想到的是,马小芸脸上根本没有被触怒的意思。
她将杯中茶一口茶下肚,微笑:“谁说我是被抛弃的?当初一手促成赵安邦和那个女人见面的并不是别人,正是我啊。”
赵青鱼手一抖,手中的茶水撒出半碗,这个永远笑靥盈盈的女孩第一次收敛了笑容,在茶水的运气缭绕中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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