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又是那个贱人,怎么哪儿都有她!”果然,咒骂的对象由刘氏变成林氏时,难听程度上升了好几个度。
周小米再也不想从周秀儿嘴里听到关于“贱人”这两个字。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的道:“关我娘什么事?”
周秀儿嗤笑一声,故作娇柔的抚了抚自己鬓角的头发,阴阳怪调的道:“你没听吗?二嫂身体不舒服,回屋歇了那么一小会儿,当时你娘还挺自觉得,进了厨房,只是不知道为啥又走了!好好的一锅饭,就这么糊了,浪费了粮食不说,还让一家老小饿肚子。贱人就是贱人,缺爹少娘的,就是没教养。”
周小米的火气腾的一下子就起来了。她姥爷去世得早,可是她姥姥还在呢,周秀儿这话,不是咒人吗?周翼兴年纪小,爱恨分明,正是性格冲动的时候,听了这话,当即就要冲出去,却被周小米死死的拉住了。
“谁规定二婶不做饭,这饭就该由我娘接着做?”周翼虎看着屋里各怀心思的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二婶在家里做了这么多年饭,最会看火候的,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走开饭会糊掉吗?”周翼虎一向沉默寡言,突然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倒挺让人意外的。
周秀儿把眼睛一瞪,“话呢?”她愣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的,才大声的道:“你的意思是二嫂是故意的?”
“我娘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不舒服。”周小麦不管不顾的插了句嘴,她有点害怕,但她知道林氏除了能生儿子以外,一无是处,至少在爷爷奶奶的眼里,林氏比不上刘氏。周小麦岁数不大,不知道什么叫祸水东引,但是她觉得,只要把火烧到林氏身上去,或许她娘就不会挨骂了。
周翼兴故意嚷嚷道:“二婶是嫌我们懒呢,说我们卖菜回来不卸车,也不喂牛,她心疼自个的嫁妆,说是养了一帮懒汉。”
刘氏一惊,暗想自己何时说过这话,兴子这话,分明是说她指责老三懒呢!婆婆那人最是护犊子,她偏爱三房,不许旁人说他们一句坏话,嫁妆的事更是万万提不得的!
果然,许氏发起了火,还不等刘氏辩驳什么,马上道:“我的老天爷啊!那黑了心肝的东西,不但不心疼自家兄弟,还竟说那些酸话啊!老三哪点对不住你,你要在背后那么说他?他连跑带颠儿的卖菜,累了一天了,还不允许他喘口气?不爱卸车又怎么地?不是还有老二呢吗?喂牲口,卸车是多大的活啊,他干点能死啊?你这个败家玩意,那牲口是你家祖宗啊,你还心疼它。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想的,竟买头牛给你当嫁妆,那玩意儿是个活物,吃喝都是要用钱的,你不用它耕地拉车,难不成还当大爷把它供起来?我是听明白了,你这是嫌我们老周家动你的嫁妆了,啊!行,明个儿你就把这牛拉走,拉回你娘家去。”
许刘氏知道今天这事儿没完了,她若不承认错误,只怕婆婆还真敢让她把牛拉回去!她不怕事大,可是自己还嫌丢人呢!
“娘,我错了。”刘氏强忍着泪,跪到了地上。
“娘。”周小麦惊呼一声,连忙去拉她,“娘,你起来,你有啥错,错的是……”
周大麦连忙捂了她的嘴,给她拉到一边去了。奶奶的眼神不对,像要吃人似的,她这个时候冲上去,讨一顿打是免不了的,还是趁没挨打之前离开吧。
“娘,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小麦岁数小,不懂事。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酸话,可是娘,我真没说老三,我是说虎子他们呢!”
许氏把眼睛一横,张嘴便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唬弄是不?虎子他们今天是头一次卖菜,就算没卸车喂牲口,你能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冷哼一声,才大声道:“你就是看不惯老三他们卖菜回来歇脚了,没立马给你喂牲口,寻思我让老二卸车,心里不愿,是不?”
刘氏百口莫辩,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天的事儿,确实是她多嘴了,她心里委屈,不愤,想着老三家一待遇与自己家是天差地别,心里不舒服,一时憋屈,就把火撒到了大房头上,不想惹火烧身,终是烧到了自己。
“娘,我错了,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在咱家这么多年,有啥活不是冲在最前头,您老可不能白瞎了我的心,我……”刘氏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这么多年,她过得多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小米拉了周翼虎一下,暗示他可以离开了,反正都是没有饭吃,何必在这儿听她们唱戏呢!
三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除了周新贵,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个孩子的动静。
兄妹三个出了上房,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许氏还在不停的骂,周秀儿尖酸刻薄的声音偶尔响起。周翼虎抱起周小米,才道:“走吧,跟咱们没关系。”
三人快步下了石阶,回了自己家里。
林氏早就急得团团转了,听见脚步声,连忙迎了出来。
“怎么样,没事吧?”林氏的声音很轻,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娘回屋说。”
林氏有些慌,“哎,回屋,回屋。”
回到屋里,林氏仔细的瞧了几个孩子几眼,见他们没挨打,这放下心来!可是同时心里却涌上一股深深的自责,她这个当娘的,居然躲在几个孩子后头,万一孩子们挨打了可咋办?
林氏叹了一声,低头暗想,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她不怕苦,不怕累,就盼着几个孩子能活得轻松自在些,咋就这么难。
周小米走过去摸了摸林氏的脸,“娘,你咋啦。”
“娘没事。三丫啊,你奶说话那么大声,吓着你没呀?”
周小米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林氏就问周翼虎,“你奶难为你二婶没?”婆婆是个什么性子,林氏最清楚不过了,只不过刘氏跟她不一样,婆婆就是再刁,也得顾着点刘氏的娘家,那刘屠夫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娘,你还关心二婶干啥,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周翼兴气呼呼的,不由分说便把上房发生的事儿学了一遍。
周翼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二婶为啥会无缘无故的冲他们发脾气,还有那个小麦,长了一张欠揍的脸,胆子倒是不这事儿赖他们。
想想都有气。
林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啥了,孩子们只知道刘氏在这个家里不多声不多语的干活,却不知道刚嫁过来的刘氏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刘氏是镇上的姑娘,家里头过得不赖,她上头好几个哥哥,底下只有一个弟弟,他爹娘就她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拿刘氏当眼珠子疼,难免就养出几分泼辣的性子来。刘氏模样长得不俊,所以眼看着都十七八了,亲事还没有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是人家没瞧上她,就是她没瞧上人家。她家里急了,这才放宽了条件,又踅摸了一年多,没了办法,才把她嫁到了周家来。
刘氏心气挺高的,刚嫁过来的那两年,特别想拿捏自己这个大嫂,明着暗着跟婆婆小姑子作对,恨不能让这个家都听她的才好。等吴氏一嫁过来,两个人便鼻孔朝天的对峙,家里两个媳妇闹夭蛾子,确实过了一段不怎么太平的日子。一开始婆婆忌惮刘氏的娘家,又希望能在镇上亲家那里捞点好处,对刘氏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踩到自己头顶上,就怎么的都好,可惜后来刘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吴氏又生下了大宝,一切就都变了样子。
许氏打压起媳妇来,手段不是一般的多,刘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收拾了几回,才开始老实起来。同是媳妇,她了解刘氏的难处。没生出儿子来,腰杆子不硬,在这个家里就没啥地位。婆婆的强势,小姑子的跋扈,都让人活得憋屈,心里难免会有压不住火气的时候。
刘氏忍气吞生的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心气儿!没儿子,是她的软肋,她有火不敢冲着三房去,自然就把心里头的火气撒到大房头上。
想到这儿,林氏不由得也火大起来,在他们眼里,他们大房就是泥捏的,面做的?任谁想踩就踩两脚,想搓就搓一顿?还有小麦那孩子,才多大,咋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说的那都是什么话?
林氏从小跟着秀才爹读书识字,虽不会写诗作画附庸风雅,但她是个明理的,知道孩子要怎么教才有出息,事情要怎么做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她对老周家人,真是太失望了。
几个孩子见林氏不大高兴,便都不敢说话了。周翼文眼巴巴的看着林氏,那模样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奶狗似的。
林氏长叹一声,抬头看了几个孩子一眼,她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孩子们,连忙道:“行了,都回屋吧,反正饭也吃不着了,收拾收拾早点睡。”
周小米乖巧的依着林氏,撒娇的道:“娘,你别出屋,我怕奶奶怕你。”
林氏眼睛一酸,忙道:“好,娘不出去。”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呢!
周翼虎就道:“娘,我抱小妹回去,你看着文儿吧!”
林氏应了一声,把几个孩子送了出去。
周翼虎抱着周小米出了门,果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做饭的响动,似乎还有人在压制着小声的哭。
周翼虎动无表情的推开南屋的门,把周小米抱了进去。
天还没有黑透,屋里倒是不用点灯。
周翼虎把妹妹放在地上,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被褥,这是林氏的习惯,她总怕孩子们睡潮褥子生病,周翼虎有样学样,也学会了这样照顾弟妹。
这一摸,竟摸到了一手的水。
周翼虎连忙道:“三丫,你别乱动。”他伸手拿起一旁木墩子上的火石,把旁边的小油灯点着,举灯细看,果然看到周小米的床铺上有水痕,像是刚刚才被人泼上去的。
周小米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事儿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周小麦做的。
周翼虎的脸色不太好,他沉着一张脸,冷不丁一瞧,还怪吓人的。
“周小麦,胆子倒不小。”
敢算计到小米头上来,她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哥,你别生气,这天这么热,不睡铺盖也不能着凉。你别跟咱娘说了,说完她又该一宿睡不着了。”周小米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周翼虎这孩子有点太过早熟了,长得比同龄人高也就算了,人情世故上也比同龄人强出一大截来!沉稳干练不说,头脑也很敏捷,又后世的话说,那是情商和智商都高的人,可惜生在农家,又没摊上有能耐的爹娘,硬给耽误了。
周翼虎微微想了一下,便道:“中,那你今天就跟我和你二哥一屋,咱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害怕,这样行吧。”
周小米摇了摇头,“万一咱娘不信咋办?要不你偷偷回去,给我拿一个褥子过来吧!明天再把这个拿出去晒。”开玩笑,她还想去仙府小筑看看呢,跟他们在一起,根本不方便。
周翼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他转回头抱过来一床被褥,“你二哥还问我呢,要褥子干啥,我没告诉他,那小子沉不住气,可别坏了我的事。”在周翼虎眼里,三丫儿可比周翼兴那臭小子可靠多了。
周翼虎手脚麻利的帮周小米换了被褥,把湿的被子抱到一旁展开,边忙边道:“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非要自己住,现在是天热,等冬天了,还是挤着睡才暖和。”
周小米呵呵笑,把周翼虎往外推,“我是大姑娘了,才不跟你们一起挤呢。”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周翼虎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揉了揉周小米的发顶,才道:“好啊,原来你嫌我们臭。”
“这可是大哥自己说的。”
周翼虎拿她没办法,只好道:“我给你打水去吧。”
“不用,不用。”
周翼虎没办法,只得道:“把门插好。”
“知道了。”周小米吐了吐舌头,关上了门。
周翼虎摇了摇头,又深深的看了上房一眼。
方方正正的上房,灯光朦胧,从窗户上的倒影看,好像是一大家子人正在老太太那屋吃饭。
这个家,像一个吃人的牢笼,而他们一家子,则是这牢笼里的奴隶。
周翼虎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额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早晚有一天,他要带着一家人,冲出这牢笼。
ps:恕恕这几天心情不好,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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