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入夜的天气更加寒冷,除了更夫,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了,但就在这人人已经入梦的寒夜里,街道上好像飘来了一层白雾,那是二十匹骏马在寒风里呼出的白气,马背上的骑士身体笔直的好像标枪,马队踏过雪渣的声和佩戴的武器不时撞击马鞍的声音混成一片,就像雪层龟裂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他们正簇拥着一辆豪华之极的马车在慢慢的前进。
马队直直的驶入一家大宅,大门早就四敞大开,一溜的护院家丁站在门前恭迎他们。
马车停在了院中间,管家快步向前打开了车门,红光满面的俞睿微笑着走了下来,他心情好的很,就算连日的会议和酒宴的疲累也冲不散他心头的得意。
对于振威的掌柜俞睿而言,晁家堡大捷就好像一杯好酒,哪怕喝下去这么长时间,那股舒适还不停的朝外散发,尤其是在长乐帮现在暗流汹涌的时候,一场大胜无疑会让屁股在交椅上做的更牢,自己在上头心中地位更重,所在的整个山头甚至也能水涨船高,让那些居心诡测虎视眈眈的家伙闭嘴老实一段时间。
但管家却有事,俞睿一踩实地面,他就把嘴巴凑在俞睿耳朵上说了一会,最后说道:“……老爷,他还在密室等着呢。我劝他他就是不走……”
“他?唔,我明白了。”俞睿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你就说我睡了吧。让他改天再来。”
管家答应一声,扭头就是,但俞睿又叫住了他:“等等。我想想。”
俞睿宅第里的“密室”并不是指建在地下或藏在壁后的隐蔽逃生场所。它不过是宅子西边的一个院子而已,但你若不是俞睿的特许或者邀请地人,能进到这里的难度不亚于从地下挖个密室出来。这里是专门为一些特别的客人准备地。他们往往是一些无法或者不想从大门正大光明进来的人。
一句话,不想见光或不能见光。
暗组的虎领王天逸无疑是其中之一。
现在,在这个“密室”中壁炉的照照火光下,王天逸正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对俞睿说着什么,他看起来有些气愤:“……掌柜,您看我这条疤!有多明显?!暗组规定,脸上有明显特征的成员一般不派去执行蛇任务!而且现在我是虎领,虎领以上成员包括虎领,也不是不可以不去吗?”
俞睿笑了笑。说道:“天逸,不要这么激动。今天的会议你也参加了,你被派去化妆侦察盐道,这是首领的亲点。你不要老往歪处想,易老不是说了吗,他这是他看你干练可靠。而且任务难度很大,这才专门派你去的,他这是信地过你。而且你那大哥古日扬会配合你,你们一暗一明,应该会很高效的完成……”
王天逸眼珠都瞪出来了,他脖子伸的很长,看起来恨不得把脸贴到俞睿那边去。他的调门猛然高了:“信的过我?!掌柜,你也不是不知道,化妆侦察靠的根本不是战场厮杀。靠地是装得像!要是被识破了,只能是死路一条!暗组有名的几个蛇,有一个是武功好的吗?不是掮客就是商人出身,都是打小就察言观色的!我哪里擅长这个?!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看着眼前这个急了眼的暗组虎将,俞睿心头一阵笑:长乐帮怀疑寿州府中有人从长乐帮地盘内贩卖私盐。寿州和晁家堡的位置一样,不属于什么大门派的地盘,但它处于大门派地夹缝中,因此掮客生意做的很大,府里有三大江湖掮客,一个是洪宜善,后台是武当;一个是风枪门,年年给华山上贡;还有一个是贾六义,也是武当的附庸,他们地实力都比晁门强多了,这样的情况下,寿州鱼龙混杂,帮派情况微妙,做生意的江湖人在那里多得如过江之鳞,而且昆仑最近在武当的扶持下刚刚在寿州附近的城市建立了总部,虽然地盘势力弱小,但因为掌门是能在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地章高蝉,江湖人并不敢小视,这也使得寿州格局更加的复杂。
在这种情况下,有告密者称那里成为私盐的盐道毫不奇怪,但这也使取到准确的情报成为行动的关键一环:有没有长乐帮流出的私盐?谁在贩卖?源头是谁?若是真在寿州,那参与者战力如何?发动打击的战力需要多少?需要用什么形式发动打击?
这一切的情报都需要有人去搜集。
于是易月亲点了王天逸,他说这件事非同寻常,得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做。
虽然告密者会协助王天逸,但俞睿也知道蛇任务对王天逸这样的干将来说实在是有点危险,他精于作战指挥,习惯了带着满身鲜血砍掉敌人的头颅、抢走敌人的钱财,而这次任务除了需要他一样要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以外,除了更加危险什么好处也没有,况且他还真的没做过几次蛇任务。
而蛇任务中,没有可靠的同袍并肩厮杀,没有精良训练出的远射手后方支援,也没有“蛇”先前提供的精确侦察情报,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还得靠机智而不是武力和敌人周旋,一旦被目标发现,必死无疑。
所以俞睿一听到易月的计划,就知道有人肯定会急眼的。
“咄!你在说什么!”虽然俞睿心里暗笑,脸上却如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大声呵斥起来:“长乐帮养你做什么的?!什么任务都得有人去做不是?都像你一样畏首畏足,牢骚满腹的!暗组还怎么行动?啊!暗组的第一信条是什么?不要问为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王天逸的气焰被骂下去了,他低下了头,嗫嚅着说道:“掌柜这我知道。我不是推托,也没牢骚。只是觉的自己不适合这个任务。我脸上有疤,武器也特异……”
“这可是易老亲定地。”俞睿斩钉截铁打断了王天逸的废话,他的意思很清楚:易老什么人。你有气找他?你敢吗?再说了他定地计划,你给我叫唤什么?
果然王天逸被一句话打的哑口无言,房间一时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王天逸才抬起头,看起来有点犹豫,他怯怯的问道:“掌柜,您看我替暗组出生入死三年了,能不能洗白?”
俞睿眼珠唰的一声盯上了这个青年将领的脸,心道:“果然来了。”
心里转的快。但俞睿的声音不疾不徐:“洗白?你没升职,最近心里不舒坦是吗?天逸,我告诉你,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不要因为一点不痛快就想这想那。安心替帮里做事。你天生就是暗组的材料,暗组还缺不了你。只有安心做事,才能前程远大,我不是以你上级地身份给你说这些,是以一个前辈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你……”
“可是……”
“你想想,就算你现在能洗白,你是什么级别?最多在镖局或者商会做个中层镖头或者管事。有什么用?别忘了你还是江湖逃犯呢!仇家来寻仇的话。你有那么多保镖吗?杀了你,帮派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尽你所有可能的仇家吗?不可能的!你级别太低!你的声望还保护不了你!
要知道洗白并不是长乐帮说洗就洗地,其实是你自己洗白自己的!举个例子。凌寒钩和丁家有深仇大恨,丁家厉害吧?要是他像你一样级别的时候就洗白,就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丁家会不会派杀手来?他防的住吗?但是你看现在,他一洗白就以济南振威的副会长身份现身江湖。江湖里没有笨人,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是长乐帮的股肱之臣,他已经是长乐帮巨大威力的一部分了!和长乐帮浑然一体了!动他就是动长乐帮!结果丁家不是什么话也没说吗,这事就摆平了。
但话说回来,他怎么做到地?还不是老凌自己卖命吗?帮派才重视他,保护他,最后让他成为帮派高层,这还是自己洗白了自己。
你不怕死,非得要洗白也成啊,提出退出暗组啊,说不定易老就批了,但是这样办,肯定会降职使用,而且恐怕没有那个上级会赏识你。”
“我错了。”满头大汗的王天逸低头称错,马上又强笑道:“多谢掌柜指点。”
俞睿微微点头,就在这时,王天逸把一个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到俞睿面前地桌子上,笑道:“其实我一直感激掌柜的照顾,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俞睿打开一看,也是眼睛一亮,旁边的王天逸看得清楚,趁势哀求道:“掌柜,您看能不能给我换个任务?我确实有难处。”
俞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盖上匣盖,扭头正色对王天逸说道:“你这事我会给易老说说,但这礼物你拿走。我这人向来公事公办。”
本来已经面露喜色的王天逸没想到俞睿会说出最后一句,好像被人掏心打了一拳,有点晕了,又凑上前恳求俞睿。
但俞睿却坚决不收,到后来都快要发火了,王天逸这才悻悻的夹着那匣子离开了。
俞睿并非不收下属地礼,相反,对有的人,他是来者不拒。
这种人就是他山头上的人,收自己的礼,他觉的礼所应当:每个差事都得有人去干,收益要上归帮里,帮里再分报酬;但差事必然有好坏之分,也许这个差事危险小但好处多,而命令权在我这里,我让谁去不行?让你去干好差事,岂不是你要把好处分给我点,这是我应得的!但这是对自己人,对其他人则不然,现在少帮主出江湖三年,并没有干出什么大事,帮里的议论很多,而自己和林谦是除了四老之外,替长乐帮掌管兵权的两个后起之秀,盯着的人自然很多,就恨不得找到自己的过失把自己从振威掌柜的宝座上拉下来,然后换上他们派系地人。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能不谨慎吗?所以对于不是自己派系的人一律公事公办,这样才不会被抓到把柄。座位才安全。
而这个王天逸现在可不是可以敞开门收礼地人。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还是打算帮王天逸去求求易月,因为王天逸这个人的价值是有目共睹的。成了,是对王天逸一份大恩典,但不成的可能居大,这种情况下,收了他的礼,不给他办事。就如同在黑屋子里和一头不知道品性的猛兽在一起,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看着王天逸的背影,俞睿哼哼一笑,心道:“这家伙有点意思”。
王天逸夹着匣子走出俞府的侧门,回头盯着那闭上的大门看了片刻,冷笑一声。身后等候已久地马车已经驶了过来。
坐上了马车,王天逸轻轻的把匣子交给管家,管家问道:“老爷,事情办成了?”
王天逸没有说话,只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管家马上明白自己问多了,马上识趣一个点头。坐了开去。
“老简,”王天逸斜卧在马车的软榻上突然又说道:“最近扬州新开了一家慕容拙搂,你知道吗?”
“知道。”
“你去那里给我挑一件礼物。适合送给满月小孩的,比如长命锁什么的。”
“知道了,老爷,大概要多少银子地?”
“买最贵的。”
管家一愣,还想问什么。但看了一眼王天逸之后,只说了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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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城位于交通要道,商旅辐辏。
城里最大的客栈外边,又来了一队商队,他们拉着几十车货物,如一字长蛇一般穿过了城里成堆的难民,直直往客栈过来。
他们管事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朴素,脚蹬一双破旧的靴子,腰里斜挎着三把剑,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这个人就是长乐帮王天逸,此刻地身份是一个小管事兼押运镖师,名叫曾一净,他替一个一心想发财的江湖小门派做跑腿,他们帮派做盐买卖,在晁家被马贼屠灭之后损失惨重,听说寿州有人卖盐,于是想去寿州碰碰运气,因为最近寿州所在的府州先大旱又洪水,发生了饥荒,粮食价格陡升几十倍,于是他们也像其他互通有无地商人一样,带来了一车队那个地区紧缺的商品——粮食,想用这个去寿州换盐。
“哈哈,又来一个卖粮食的!”王天逸一走进客栈大堂,里面就爆出了一阵大笑。
王天逸放眼看去,只见这客栈大堂也是用来吃饭的,里面放了不少桌椅,不过现在坐了一群商人模样的旅客也聚团聊天。料想对方听到了自己和店小二地对话,王天逸走到那个笑自己的人面前,作揖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卖粮食的怎么了?”
“哈哈,这里愁眉苦脸都是做粮食生意的!”那人苦笑道。
一打听下,王天逸眉头皱了起来,原来此去寿州的交通要道上盘踞了一群山贼,大家都过去不得。
大家经常跑江湖,这种山贼土匪见得多了,绝大部分都是可以谈判的,交点过路钱就可以过去。因为山贼们的帐也算的清楚,他们盘踞在商道上,做的是狼吃羊的买卖,清楚羊吃完了自己也得饿死,不如收点开山钱就放行,遇到一来一回的还可以收个双份。一般商队或者镖队也会付,落得花钱买个平安,当然长乐帮振威这种大镖局是不付的,因为他们的刀太硬,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当然也有做的太绝的,越货还杀人,这样的土匪往往在化外或不毛之地,在中原之地是很少见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断了人家财路、逼急了人家,自然会有官府或者江湖门派来收拾你。
而盘踞在伯牙城外这群山贼原来也是“守规矩”的好贼,不知怎么了,最近一段时期,专门和做粮食生意的商队过不去,索要的过路费涨了十倍不止。这样的费用下,就算运过去怎么赚钱?又因为那边饥荒,很多商人都想去那边卖粮。大家都不是什么大生意,也请不起镖局,就算请,镖局也很少做陆路押运粮草地生意,因为押运粮食需要人手多而利薄。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粮食商人都被这山贼档在了伯牙城。
“十倍?”王天逸脸色有点发白,他来的时候全部心思都放在到了寿州怎么办上面,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地匪徒拦住去路,他现在可不是带着大批高手的虎领。他手底下除了脚夫,只有三个低级武士,还都是为了障人耳目临时雇佣的。
“兄弟,别琢磨了,给了钱也未必让你过!”又一个愁眉苦脸的商人走了过来:“听说有人给了钱仍然不让过去,粮食和人都被带到了山上。后来放了人,但货被松了。我现在想还是回去的好,这趟亏大方了。”
“那你的粮食怎么办?”一个同行问道。
“地卖掉吧,真不行施舍给流落过来的灾民好了,运回去,亏得更多了!”
“妈的,老子雇人干了那群王八蛋!”一个人一口咽不下气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省省吧,上次那什么镖局的镖师不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吗?听说山贼里有不少高手呢……”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看着面前的汤面。王天逸却食不下咽,心道自己这所向披靡的暗组虎领总不能因为几个蟊贼就回总部吧?这样回去算怎么哪门事?就因为这几个蹦出来地乡巴佬山贼?回去怎么办?扮成布匹商?还是带队高手过来?不回去怎么过去?总不能孤身前往寿州吧?别人推荐自己交易的信笺已经发往寿州的掮客了,而古日扬带着镖师也都准备上路了,耽搁了行程要误多大的事?!
心里不由得直叫晦气,一恨之下。手里的筷子咔啪一声被折成了两段。
就在这时,对面坐过来一个人,笑道:“怎么了?这位兄台有什么愁心事?”
王天逸抬头一看,面前坐了个锦衣华服的小哥,看年纪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一副稚气未脱地样子,腰里挂着一把黑鞘的刀,而他身后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长地精瘦精瘦,留着一副山羊胡子,两个人正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不知两位朋友有何事指教?”王天逸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拱手。
那管家模样的人此刻说道:“指教不敢,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公子洪筱寒,鄙人叶杨,是随公子出来的管事。”
一听洪筱寒这个名字,王天逸一怔,眼睛朝那小哥扫了过去,脑海里浮现出了他出动前反复研看的那几十张画像,其中一张就是此人——洪宜善地儿子。
王天逸马上站了起来:“原来是寿州洪先生的爱子,果然一表人才,幸会幸会。”
三人寒暄了一下,王天逸问道:“不知二位贵人找我曾一净有何吩咐?”
洪筱寒和管家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洪筱寒问王天逸道:“我听说曾兄押运着很多粮食,请前往寿州贩卖牟利?”
王天逸笑道:“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想做这生意的,没奈何山贼挡路。我现在愁的很。”
洪筱寒听到“山贼”二字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啊,曾兄在这里多盘桓一日,恐怕损失就多一分……”
“没错!多呆一日,行程就耽搁一日,而雇人的银两却要照发,我真的急坏了。”
“你看这样如何?”洪筱寒笑了笑说道:“你的粮食就转手给我好了,省得天寒地冻的在外边受罪?”
“哦?”王天逸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要收购粮食,笑道:“不知洪公子想出多少钱?”
洪筱寒报了个价格,王天逸一听之下就觉的脸下抽筋,盯着那少年心道:没想到你这么点年纪,就想趁火打劫?
原来洪筱寒报的价格极低,就算王天逸是正经做粮食生意的,也必然折本。
况且王天逸根本不是正经做粮食生意的,他出动是为了侦察,这种事情说实话不比提着剑厮杀安全多少。为了伪装,他身上什么引人怀疑的东西都没有,连大把地银子也没有。而蛇任务往往需要大笔的活动经费,因为你要收买情报,你要打理关系,这些都需要大把的银子,原来地计划是他用卖粮食的银两做为活动经费,但现在如果用那个价格转手给洪筱寒,他恐怕还得打道回府,从头再来。
“怎么样?”叶杨看他没说话,笑着问道。
王天逸没有答话。他反而问道:“前方有山贼,我要是卖给你们,不知你们怎么处置这些货物呢?”
洪筱寒一愣,转而望向管事,那叶杨赶紧说道:“洪家是江湖有名的掮客,粮号遍布这周遭地区。我们自有法子处置。曾兄弟,怎么样?这总比你被山贼抢光来得好啊。”
王天逸沉思不语,而其他商人有耳朵灵光的,早就听到了来意,一群人围拢了过来。
“洪少爷,能不能给多一点?”
“洪少爷,我三天前拒绝了你。现在我想通了,我卖给你!”
…………
大堂里热闹了起来,王天逸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原来这洪筱寒在这里有一个月时间了。收购了不知被阻商户的粮食了。
洪筱寒被一群人围着,嘴里不停的说,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那脸上带疤的曾一净,毕竟这个人手里地货比这些人加在一起的总和还要多。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叫了起来:“我出两倍于他的价格。都卖给我!”
众人都愣然朝门口看去,一群彪形大汉正陆陆续续的掀开棉门帘走进客栈,喊话的正是其中一个,他正带着一脸坏笑看向众人中间地洪筱寒。
看到有人抢自己买卖,洪筱寒呆呆的愣了片刻,才想起怎么做:他扭过身子朝向那伙带着兵器的大汉,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大声呵斥道:“你们哪个门派的?!和我抢生意?不问问我姓什么?”
“你姓洪。”又一个年轻人掀开门帘进来,他一副英气勃发的样子,但现在一脸不在乎的朝洪筱寒一笑,晃了晃脖子,马上又大声对店小二叫道:“快打热水来!爷爷要洗脚。”
说着自顾自地扯过一条板凳,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上面,竟然开始脱起靴子来。
洪筱寒听到对方那轻飘飘的口吻,又看到对方视自己如无物地神情,洪筱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求助般的看向管事。
那管事瞅了瞅对方腰里沉甸甸的兵器,咽了口唾沫,又仔细看清了这群人的穿着普通,不想有钱有势的主,终于鼓起了勇气,大声叫道:“你是什么门派地?没听说过寿州洪宜善老爷吗?告诉你,这里离寿州不远,客人我们当尽地主之谊……”
“别废话了!知道你们是谁。”那脱靴子的年轻人不耐烦的打断了叶杨的话,把眼睛盯住了洪筱寒身边的一群商人,说道:“两倍价钱。有多少我要多少!”
商人互相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偷瞧了洪筱寒主仆二人几眼,但却没人挪步,大家都在互相审量。
“喂,我说,你们看来看去看个屁啊?倒底卖不卖啊?!”那年轻人把靴子咣的一声扔到地下,又扯脱了栋子,大堂里马上飘开一股脚丫子的臭味。
“我卖!”有人带头,马上群起呼应,也不管那可怕的脚味,一群人呼啦一下全跑到那光脚年轻人身边去了。
“水呢!快点!爷爷的脚凉死了!”那年轻人被人围着,却依然一脸毫不在乎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个抢分夺秒赚钱的商人,却反而扭过头又大声招呼起店小二来了。
就在这时,“呛啷”一声金属擦击的脆响在大堂中间响起。闹闹嚷嚷的人声瞬间就平息下去了,商人惊恐的看到洪筱寒抽出了腰里的刀,他的刀遥遥的指着抢他生意的年轻人,围拢在年轻人身边的人群掂着脚尖无声而迅捷的闪到了一边,就剩下洪筱寒和那年轻人两人相对了。
“哟?脾气不小嘛。”年轻人发出一阵大笑,面对洪筱寒的黑色长刀,他坐在那里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大喇喇的把一只光脚踩在了条凳上,还挥手制止了那些看来是他手下的武士上前的举动,伸出一根手指挑逗似的冲洪筱寒勾着:“来来来,让哥哥我看看,你是不是挂把黑刀就和慕容老二一样了。”
年轻气盛的洪筱寒哪里受过这种羞辱,他一张玉面上胀得通红,挺刀就要前冲。
但他的管事叶杨猛地从他背后搂住了他的腰,他惊恐的大叫道:“少爷,不要啊!他们人多!千万不要!”
叶杨的那副惊惶失措的模样让那年轻人噗哧一笑,说道:“洪小哥,你家佣人还真懂事。”
洪筱寒猛地一挣,把不会武功的管事甩到了一边,立定了脚步,满脸怒气的指着那年轻人大叫道:“你给我报上名来!”
“我?”那年轻人用拇指指着自己胸口笑道:“丁玉展!叫我丁三儿就行了!”
一听这个名字,好像那光脚年轻人身上爆发了一场旋风,从他身上轰的一声扫遍了这客栈的每个角落,客栈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滞。
整个客栈大堂站满了人,但这一刻鸦雀无声,整个客栈都静了下来,连落个头发丝都听的清楚。每个人都怔怔的看着这个赤脚叉腿坐在条凳上的年轻人。
但丁玉展自己打破了这静默,他冲怔怔看着自己的那个店小二极其不雅的破口大骂:“看你个头啊!妈的!爷爷的热水!冻死我吗?!”
打了个哆嗦店小二赶紧飞奔而走,店里也随之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庐州首富的公子?”
“乐善好施的庐州侠少?”
“武妹四大家族的公子?”
站在正中间的洪筱寒好容易才从木雕一般的姿势中恢复了过来,他标枪般挺拔的背弯了下去,直直的看着丁玉展在呲牙咧嘴的烫脚。
丁玉展抬头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洪筱寒看起来鼓了好大勇气才朝丁玉展走了过去,他提着刀,脸红的像块红布,不是因为羞愧,而仿佛虞诚的信徒看到了偶像的激动:“丁大哥!我……我…我是寿州洪筱寒……我听说过你……我…我……”
在丁玉展面前,年轻的洪筱寒激动的语无伦次,他曾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每一次讲述的人都是带着尊敬和钦佩的口吻来说这个名字的。
“不好意思,抢了你的生意。”丁玉展口里说不好意思,但语调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意思。
但洪筱寒根本听不出来了,倒是叶杨凑了上来,作揖问道:“不知道丁少爷要粮食做什么?”
“你们那边不是饥荒嘛,我自己募捐了一批粮食想运到受灾最重的那个邑,听说已经出现饿殍了,唉。另外沿途也购买粮食。能买多少是多少吧。”
一席话说来,堂里人人都是头低了下来,这些商人想的全是把粮食运到灾区高价卖掉,从没想过去接济一下灾民,现在看到有丁玉展这样的人,虽然他们心里没有半分捐献的想法,但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头却身不由己的低了下去。
就算黑暗再强大再根深蒂固再不可一世,但在哪怕是最微弱的光的面前却仍然会自惭形秽。
这也许就是天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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