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硬着头皮上

  张震愣了愣,问道:“杨班头?他怎么了?”他脑地里第一反应是黑虎帮的人事先得到了消息,把杨班头他们给堵了

  钟兴道:“杨班头被麴七给打了。”

  张震的眉头顿时皱起来,还没细问,钟兴又接着道:“杨班头胳膊被打断了,现在已经被弟兄们送回家里。我来的时候,见他还吐了血,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

  张震截口道:“杨班头家住哪里,快带我去!”

  张震赶到杨班头家时,跟去抓人的所有捕快都在那里,只是奇怪的是,别管他们神情是悲愤还是冷漠,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受伤。

  看到张震出现,捕快们默默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望向他的眼神都有几分异样,带着不满和谴责。

  张震没有理会他们,径自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走进堂屋。

  杨家人闻讯从里屋走出来,杨家除了杨班头还有三口人,一个是杨班头的老父亲、还有就是他的媳妇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儿子。小家伙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着张震。

  杨老汉听说来人是县衙里的捕头,是儿子的上司,顿时惶恐不已,连忙上前拱手作揖。张震赶紧抢一步把他扶住,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了,快带我去看看杨班头。”

  杨老汉连连应是,走头前高高掀起门帘儿,点头哈腰地把张震让进屋,立即向榻上躺着的杨班头道:“安志啊,你们捕头来看你来了。”

  杨安志听父亲说捕头来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被张震赶上去一把按住:“别动,躺好了。”

  张震说着,这才看到杨班头的样子,心头怒火顿时升腾起来。

  杨班头脑袋上缠着绷带,右颊淤青,左颊赤肿,嘴唇高高地肿裂着,鼻梁也歪了,被瘀血一逼,紫青发亮。他努力想要张开眼睛,可是左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尽了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张开一条缝隙,里面还泛着被疼痛刺激出来的泪花。

  “杨班头……”

  张震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来时听说杨班头被打断了胳膊,就料到他的伤势不轻,可万万没有想到杨班头竟被打成这副模样。杨班头嘴唇翕张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张捕头……卑职……”

  张震握了握他的手,呼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一些,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抓麴七了吗?他是叫了什么帮手?还是黑虎帮事先得到消息把你们给堵路上了?”

  杨班头脸上隐隐露出苦笑的神情,摇了摇头不说话。张震不明所以,只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忍心多逼问。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就陷入了寂静,只有杨家娘子站在一边,眼看丈夫如此凄惨,轻轻抽泣起来。

  张震定定地看着杨班头的脸,似乎要把他那张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脸牢牢记在心里。过了好半晌,张震才抽回手,探手入怀,摸出一锭一百两重的大银元宝。

  张震把银元宝轻轻搁在枕边,对杨老汉道:“老爷子,杨大哥落得这副模样,本捕头……难辞其咎。这点银两,你们就留着吧,给杨大哥买点鱼肉之类的补补身体,尤其要给杨大哥请最好的郎中,一定要保住他的胳膊。”

  杨老汉和杨家娘子看到那锭大银元宝都惊呆了,一百两银子,杨班头要不吃不喝最少五年俸禄才攒得出,这还是在朝廷不拖欠薪俸的情况下,这么一大笔钱杨家人根本就没见过。

  杨老汉嗫嚅道:“不不不,大人,这使不得……”

  张震道:“老丈不要客气,这钱也不是我出的,是县衙贴补杨班头的医药费。你若不要,就替官家省下了,最后还不是大家吃喝掉么?”

  杨老汉不懂县衙里的那些门道,听张震这么说,只当是真话,心里便踏实了些。周围那些捕快们很清楚衙门底细,虽然他们都有些恼恨这个新来的捕头不知轻重,可是这位捕头能掏出自己的钱来帮助杨家,而且是这么多钱,不免令他们对张震印象大为改观。那些当官儿的只知道使唤他们,真出了事情的时候,又有谁像这样把他们放在心上过了?

  张震起身对杨老汉和杨家娘子道:“杨大哥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告辞了。”

  杨老汉千恩万谢地把张震送到大门外,看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腰,丝毫不因儿子受此待遇迁怒官府,反而因为他的探望诚惶诚恐的样子,张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邢建勋、钟兴等一班捕快也都跟着张震一块儿向杨老汉告辞离开了,他们默不作声地跟着张震到了巷口,钟兴终于鼓足勇气走上来。

  钟兴道:“张捕头,因你初来乍到,先前兄弟们对你多有不敬,还请捕头恕罪。”

  张震停住脚下看着他,钟兴垂下头道:“捕头能如此善待杨班头,兄弟们……都很感激。”

  看离开了杨家,张震终于把压在心头的那个问题给问了出来:“杨班头是怎么受的伤?麴七是叫帮手了还是黑虎帮的人把你们给堵住了?为什么你们都没事,单单他一个人伤这么重?”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三遍,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钟兴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没有黑虎帮的人堵我们……”

  张震皱眉道:“那是麴七叫帮手了?叫了多少人?”

  钟兴脸色更不自在了,犹豫了半天,才吐出个字来:“俩……”

  “什么?”张震突然提高了嗓门,不敢置信的道:“你们十几个人,他们三个人,杨班头还能让人打成这个样,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钟兴羞臊的下巴险些贴到了胸口上,讷讷的道:“他们说……我们谁敢帮手,就……就让黑虎帮……找我们麻烦,我们……我们……”

  张震大怒,刚要发火,这时候邢建勋阴阳怪气的道:“捕头,你也别急着怪我们,你把事情挑起来,自己倒跑了。我们就是一群混衙门饭的,黑虎帮势力这么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可没捕头你这么大的胆子。”

  张震的脸冷下来,沉声:“你说完了?”

  邢建勋颇为嘲弄的咧了咧嘴,眼神飞到一旁,不敢顶嘴,也不服气。

  张震道:“是,我原本是要亲自带你们去的,半路出了点状况,这是我的错。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到杨班头如此,心生内疚,我很惭愧,所以拿出这些钱来作为补偿?”

  众捕快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

  张震朝钟兴道:“你们是不是忽然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虽然做错了事,可是能这样补救,比县衙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老爷们要强许多。所以你们感恩戴德,要向我道歉,大家以后一团和气?”

  捕快们还是不说话,他们已经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张震的声音提高了些,道:“杨班头去抓麴七,是执法,是他身为捕快的职责,他吃的就是这碗饭,难道不该去?我是本县捕头,出了人命官司,就算是我没亲自去,派他去抓人,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内疚?

  他去抓杀人凶手,竟然反而被凶手打的卧床不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通禹城的歹徒比执法的捕快还要凶?

  杨班头在衙门的资历挺老吧?他平日里做人怎么样?对你们怎么样?你们的老大哥被人打成这样,你们就在一旁干看着?都没起过一丝帮忙的念头?当然给了杨班头家一笔钱,你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太好啦,这下子杨家的损失可以得到弥补了,杨班头的胳膊大概保住了,万幸啊!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大家开开心心地忍下这口鸟气,继续一团和气地被黑虎帮的恶霸、地痞、无赖们欺负?如果你们这些做捕快的都可以被人这么欺负,你能指望本该受你们保护的通禹城百姓不受人欺负?

  为什么百姓们不愿意向官府纳税,哪怕是那些家里有钱的人?为什么你们每次下乡,都被百姓们奚落嘲讽的抬不起头来?为什么你们每次走在十字大街上时,都被人像狗一样笑话?

  你们是通禹县的捕快,你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总有一天要接你们的班,继续在这做捕快,然后继续被人欺负、被人嘲笑!

  你们指望什么呢?指望有朝一日朝廷派更多的官兵过来?指望有朝一日黑虎帮轰然崩塌?那时候你们的日子或者说你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如果你们什么都不愿抗、什么都不敢抗,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过日子,即便有一天黑虎帮真的垮了,也会有黑龙帮黑豹帮立起来,你们还是会受他们欺负,百姓还是瞧不起你们!

  你想有尊严地活着,你想一大早穿上捕快公服去县衙的时候,街妨邻居不是用轻蔑嘲讽的眼神儿看着你,而是尊敬地向你打招呼,这得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它从天上掉下来,它掉不下来!”

  钟兴讪讪地道:“捕头,赵老虎他……,况且,县衙门的老爷们……”

  张震道:“赵老虎怎么了?要是武帝教随便一个头目来,他不也得跟孙子一样低三下四的,他为什么怕?

  县衙的老爷们又怎么了?为什么县衙的老爷们怕赵老虎愤怒,怕县城里的百姓们愤怒,唯独不怕被欺负得狗都不如的你们愤怒?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愤怒,你们没有勇气、没有骨气,一群窝囊废,不欺负你欺负谁?”

  众捕快被骂的狗血淋头,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震转身走去,高声道:“我现在去麴七家,我派出去的人被欺负了,我就要去为他讨回公道!你们滚回县衙那个狗窝,继续心安理得地领你那每月二两银子的薪俸,开开心心陪老婆生孩子去吧!”

  众捕快一个个脸胀得通红,当张震走出近百步后,他们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追了上去,紧接着所有的捕快便一起追了上去:“捕头,我跟你去!”

  “对!跟捕头走!”

  “这口鸟气,老子早就忍够了,咱们跟捕头走!”

  张震大笑起来:“好!这才是条汉子!是个爷们!咱们走,为兄弟,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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