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兄,哎……孟兄,我可找到你了,哎,哎……”
李斯翻身下了马车,累得直不起腰来,一只手搭着刘衽的肩膀,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斯容易吗?
一接到淳于髡的指令,他当即交接了手上的事情,驾着马车从韩国一直向南出发,越过赵魏两国的疆界,终于来到了楚国。
若不是一路上不断有学宫中的望气者沿途报信,通报刘衽的大致位置,恐怕他要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人。
刘衽这一路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因此也不难找到。
好半天,李斯才缓过气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刘衽拉到车上并排坐好。
李斯努了努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主动开口,把话明说。
“孟兄,你我也是老朋友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兄弟我有一件事情难以启齿,但事关重大,不得不说。”
李斯讲白起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还着重强调了一遍:“秦国下一步的目的恐怕是夺取九鼎,到时候一场大战,依照白起的性子,杀人盈野不说,这君臣纲常可就乱了!”
九鼎意味着什么,刘衽当然知道,那是人族凝聚气运的圣物。
传说大禹铸造九鼎之后,人族气运从此长盛不衰,开始了大一统的家天下格局。
后来的人纷纷以占据九鼎作为天下之主的标志,如果让白起夺去了九鼎,不仅周王从此颜面尽失,天下之主的位置也将不保。
若是孟轲,一定会为这等大逆不道之举而愤慨,但如今刘衽已经明悟前世今生,对这王朝更替之事看得很淡,更可况他是知道历史进程的,周王室气数已尽,不久以后秦国将最终统一天下。
但刘衽更介意的是,这白起的手段确实已经超出了人族所能承受的范畴。
照他这样杀下去,人族还有未来么?
更何况根据玄都法师所说,这恐怕也是大劫的内容,自己要正面应劫,才有机会破劫而出,于情于理,岂有回避之理?
“我跟你去。”
“太好了!”李斯原本以为这个任务会很困难,谁知道刘衽这么好说服,省去了不少功夫,自然是喜笑颜开,松了一口气。
刘衽坐在车上,由李斯在前面驾车,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往洛邑。据说白起的军队会从秦国出发,直奔周王室所在的洛邑。淳于髡主导的多国联军经过一番合计,决定在洛邑之西五十里外与白起正面冲突,所以他们现在正好直接赶过去,与其汇合。
兴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老朋友了,李斯滔滔不绝地向刘衽讲起分别之后地经历。
他与韩非在荀况那里学习,两人都是天资聪颖之辈,得遇名师指导,学问更加是一日千里。
后来韩国派人来请申不害前去主政,荀况就排他两人跟去打打下手,正好印证胸中所学。
韩非本来就是韩国贵族,回去之后自然是如鱼得水,但李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然在韩国变法期间也学了不少本事,但和韩非比起来,确实算不得什么。
“孟兄,你知道张仪现在在哪里吗?”
李斯突然问道。
刘衽最近一直寻找破劫之法,确实没有再过问世事。他只记得张仪完成出使越国的任务之后,被礼送回齐国,之后就不知道了。
“张兄他,如今去了秦国,听说颇受重用,拜相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李斯说道这里,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那火红的晚霞落在他的脸颊上,映着他紧锁的眉头,看起来分外的忧愁。
“张兄在越国被扣押了太久,等他出来,苏秦苏兄已经是六国之相。张兄他本事并不弱于他,只是失了先手,便在他手下永远也没有超越翻身的机会。天下只知道鬼谷一脉出了一个奇才叫苏秦,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张仪感兴趣。”
说道这里,李斯仅仅地抓住手上地缰绳,指甲勒紧血肉里也没有发觉。
“张兄临走之前对我言道,大丈夫生于世,岂能蝇营狗苟,屈居人下?若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我又何必来这世间走上一遭?那一天晚上,张兄趁天黑无人发觉,什么也没有带,只身一人往秦国而去。”
“孟兄,你说,张兄他错了吗!?”
李斯停下马车,一脸严肃地望着刘衽,用希冀地眼神在刘衽的脸上寻找他想要的讯号。
张仪错了吗?
也许吧,说的难听点,这是背叛师友,投敌卖国。
但这个时候,列国的士到别国去谋求前途,还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商鞅出身卫国而仕于秦,荀况也不是齐国人,就算是孔子也是周游列国做过多国的官。
虽然现在似乎不太符合刘衽所认知的历史,因为他可没听过历史上的白起会什么邪术,诸子百家的生猝年也与历史不太吻合,但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李斯后来去了秦国做丞相,据说最后还害死了韩非。
刘衽实在不忍心这两个同窗好友最后反目成仇,单页不忍心看李斯一直郁郁不得志,实在是两难。
想了半天,深吸了一口凉气,他才缓缓开口道:“如果做一件事,真的能够无愧于心,那就去做吧。只是千万别最后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李斯听他这样说道,心里如释重负。
一只手伸向刘衽,想拍拍他的肩膀,但举了两次,手掌始终都落不下去。
当下转身,重新握起马车的缰绳:“驾!”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载着两个心思沉重的好友,在夕阳下绝尘而去,直奔那浓烈似火的晚霞深处。
————
“这孟轲,是何许人也?”
“启禀相爷,属下也不知道,听说是一名儒生,今年才二十岁左右。是淳于先生亲自点名,要他带着这一路奇兵,从旁策应伺机而动。”
那说话的小吏双手环在胸前施礼,把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
但又偏偏想在大人物面前混个脸熟,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抬着一张笑得满脸褶子,看起来跟菊花一样的脸,向那堂上的齐相田婴汇报着。
也真难为他了,撅着屁股一脸谄媚,这姿势可不好保持。
可那齐相田婴压根就不看他一眼。
那脑满肠肥的家伙,正挺着偏偏大腹,一心一意在对付盘子里的肘子,哪里有空看他?
“这淳于老货恐怕是糊涂了,这场大战岂是这种没上过战场的书生可以参与的?你去传我的命令,改一下部署,让田喜领这一队人马,至于那孟轲嘛……让他跟在田喜身边,当个书佐。”
“是是,小人这就去。”
那小吏悄悄地活动那早已经笑僵了的脸,依然是撅着屁股,退出了大堂。
“狗屁!六国联军,都连了好几回了,屁事都没办成。这种机会,还是让我儿田喜去扬扬名,日后也好接我的相位。”
田婴用力地嚼着嘴里的肉,说话间带着喷出好些的肉沫,他自己却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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