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澄摸了摸怀中银两,已所剩无几。这才徒步走到邳州,离平州尚远,以后要省着点花了。
喝了一碗热汤,身上才感到暖和些,这闹市之中也就热汤便宜些。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李景澄正欲转身离去。忽听身后“噗通”一声,连忙回头,却见一位满脸皱纹、年逾花甲的老人栽倒在地。
李景澄三两步奔过去,俯身就要将老人搀起,一边口里问道:“老丈有无大碍?”。
老人睁开双眼,呼吸急促地摆了摆手。李景澄觉得老人一定是哪里摔坏了,自己坐在地上,将老人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让他歇息片刻。
老人的呼吸渐趋平缓,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对李景澄说道:“看公子的穿着打扮可是赴京赶考的士子?”。
李景澄点了点头。
老人又问:“可曾高中?”
李景澄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人轻叹一声道:“公子是个好人,可惜你帮不了我!把我放下你走吧。”
李景澄奇道:“老丈若无大碍,小生扶你起来吧,地上太过阴凉。”
老人灵活地转了一下脑袋,观察了一眼四周情况,转脸变色道:“让你走你就快滚,别挡了老夫的财路。”
李景澄一惊,他想不通这位老丈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连忙轻轻将老者的头颅重新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满腹狐疑地退到一旁。
只见老者轱辘一个灵活的翻身,一把抓住了正走过身旁的一位锦衣公子的脚腕,大喊道:“你撞倒了老夫,不闻不问就想一走了之吗?”。
锦衣公子怒道:“我何曾撞过你?你认错人了吧?”。
老人半跪着爬起身来,双手死死抱住那位锦衣公子的大腿不放,口中嚷道:“就是你!老夫虽然腿脚不利索了,可眼神却分毫不差!”。
锦衣公子被惹火了,开始破口大骂。
两人的争吵引得闹市中的众人纷纷驻足围观。
锦衣公子被缠的忍无可忍,拼命地用手去掰老者的手指,老人依然死不松手。出离愤怒的锦衣公子,挥手扇了老者几个响亮的耳光。老人的唇角流出了鲜血,仍然死死抱着对方的大腿不放。
此时两位官差打扮的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大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繁华闹市之中,你二人在此厮打,成何体统?废话少说,押到平章大人那里再做理论。”
老人终于松开了手,却又被两位官差推搡着挤出了人群。锦衣公子手舞足蹈地比划辩白着,那两位官差充耳不闻,同样连踢带打地将他押了出去。
目瞪口呆的李景澄被看热闹的人群裹挟着来到了县衙大堂。
当地的平章大人是一个五短三粗,腰如醋坛的胖子。他用迷人的小胖手一拍惊堂木道:“堂下跪着的二人所犯何事?哪位是被告?何人是原告?”。
锦衣公子和老人都抢着说自己是原告,平章大人气愤地又一拍惊堂木道:“一个一个来,老丈你先说吧。”
两人陈述完毕,平章大人又认真地询问了两位差官,确认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这才点头对锦衣公子道:“你虽然是外乡人,可看上去也是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之人。怎会行事如此荒唐?那位老者一把年纪了会讹你吗?就算他老眼昏花,认错人了,你也不该动手打人!”。
锦衣公子羞惭地低下头去,喃喃道:“小生一时气急失手,平章大人训斥的在理。”
平章大人满意地摇头晃脑道:“本官一向清正廉明,断案公道。现在本官命你先向老丈赔罪道歉,再赔偿他纹银五十两,亏他伤得不重,否则就该将你收入监牢了!”。
锦衣公子急道:“五十两?太多了吧?小生身上一共就只有家父命我置办货物的三十两纹银。”
平章大人大度地胖手一挥道:“三十两就三十两吧!不能再少了,只要这位老丈同意,本官无话可说。”
老者喏喏地叩头谢恩,表示同意。锦衣公子当堂将三十两纹银递交平章大人,满面羞惭地躬身而退。
平章大人高声向围观的看客问道:“本官的判罚还算公道吧?”
众人齐声鼓掌叫好,平章大人得意地挥挥手威严地喊道:“退堂。”
围观众人渐渐散去,李景澄随着人流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踱到一个小胡同口,李景澄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发现了先前那位老者的身影,忍不住隐在墙后,探头向胡同里张望。
只见那位嘴角还挂着血丝的老者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地从刚刚抓捕他的一名差官手中接过了五两银子,乐颠颠地走了出来。
李景澄好奇心起,远远地尾随着那位老者,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位老者脚步匆匆地先来到市集,买了几个烧饼揣入怀中,然后转身乐呵呵地向城外走去。
来到城外的一片荒地,那里林立着数百个破烂不堪的小茅草屋。老者闪身进了一间小屋,李景澄犹豫了很久,也大着胆子跟了进去。
弯腰走进屋内,这里四处漏风,光线昏暗,里面竟然坐着四个人。除了李景澄跟踪的那位老者,还有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孩子,正捧着烧饼贪婪地咀嚼着。另外一位花白胡子,缺了两颗门牙的老头正在为先前的那位老者往脸上抹药。见到李景澄进来,他紧张地站起身。
“不妨事,不妨事。这位公子是个落榜的书生,是个好人。”待看清来人相貌,先前那位老者笑着安慰花白胡子道。
李景澄躬身施礼道:“恕小生冒昧,我能进来和两位老丈聊两句吗?”
花白胡子的老者不置可否地俯身坐回原处,先前那位老者起身道:“公子请坐,只是这里寒酸了些,你渴不渴?老朽给你倒碗水去”。
说着起身倒了一碗水放在李景澄面前,那是肮脏到看不清本色,且缺了好几块的一只破碗,碗中的水混沌不清,散发着一股恶臭。李景澄皱了皱眉头,没敢去碰那只破碗,抬头问道:“小生只是好奇,那位平章大人堂上判罚给你三十两纹银,怎么到你手中只剩了五两?”。
老人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公子都看到了?惭愧惭愧。”
另一位缺了门牙的老者冷哼道:“打官司不要钱吗?判罚三十两,有二十两要交给县衙作为升堂审案的公费。”
李景澄奇道:“那也不对呀,你应该还能得到十两纹银才对。”
缺了门牙的老者鄙夷地扫了一眼李景澄,说道:“差官要分走一半,这是公例。”
李景澄无语地闭上了嘴巴。
缺了门牙的老者捋了一把自己的花白胡须,看着白痴似的李景澄开导道:“其实我们二人都是“摔钱帮”的人,不止我们二人,这一片窝棚里住的上百户都是我们的帮众。”
先前那位老者接口道:“公子以为那五两银子老夫就独得了?非也!还要缴纳二两的帮会会费,否则出了事没人管你。我们的帮主可是个牛人!”
李景澄奇道:“能出什么事?”
花白胡须老者愤愤道:“能出什么事?我这两颗门牙就是被人打没的!最惨的是牛三,那老家伙前几个月拦了个京城来的豪门公子,满心欢喜地本以为揽了个大活,谁知被当街打死。打人者扬长而去,平章大人和差官们连个屁也没敢放!”
李景澄点头道:“原来帮会会费是照顾你们的生老病死的。”
花白胡须老者啐道:“生老病死算你活该!会费是年节打点官府和处理意外死亡的款项。”
李景澄低头沉默片刻,施礼道:“恕小生直言,你们做这个好像---有点伤天害理,有违天道。你们年岁大了,干不了体力活。可为什么不去乞讨呢?”
花白胡子咧嘴笑了,口中露出两个瘆人的黑洞,说道:“乞讨?缴纳的费用更高!如今的富家公子可以为歌姬一掷千金,谁肯为乞丐扔俩小钱?”。
先前那位老者叹道:“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老朽岂能不知?只是眼下四处饥荒,外面又兵荒马乱。我的儿子剿匪战死了,我的老伴病死了,我的儿媳饿死了,只给我撇下了这两个孙子。我土都埋到脖颈了,生死由命。可他们还小呀,还要活下去!”
李景澄再次低下头去无话可说,他伸手摸了摸怀中银两,暗暗地分作两份,掏出一份放在桌上,起身拱手道:“小生告辞。”
老者站起身来,连连道谢。望着李景澄远去的背影,缺了两颗门牙的老者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骂道:“这个书呆子,有饭吃不饿死有钱花才是最大的天理!”。
关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将数天来的疲乏一扫而光。他点手唤过一名卫兵,问道:“张将军哪里去了?让他过来见我。”
卫兵躬身施礼道:“禀关将军,阵前有一位女将匹马单刀前来讨敌骂阵,指名道姓要这里的最高长官出去单挑,张将军气不过,已经出去迎战了!”。
关羽奇道:“女将?胡闹么,本将军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抬枪备马,本将军要去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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