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刺客们同时向平州城进发的还有太平军的仪仗队和护送的骑兵队。高金宝命人精心打造了一副巨型八抬大轿,厚重的黑色垂幔把轿中遮挡的严严实实,除了二十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轮番抬轿,四周还前呼后拥着一队乐器班子吹拉弹唱。另有四个脸上涂满鲜艳油彩、奇装异服跳大神装扮的赤脚汉子沿途抛洒着写满符咒的黄纸。要说这“雷神”的审美当真是天雷滚滚,着实雷人,因为打远处看怎么都像是大户人家出殡。
受仪仗队行进缓慢的制约,紧随的骑兵卫队根本无法提起速度,战马各个马首低垂,耷拉着耳朵忍受着前方经久不息的鼓乐喧天,活像霜打了的茄子。
骑兵卫队长实在耐不住性子了,擦着一把满头的虚汗提马跑上前去,扯着嗓子喊道:“圣父,如此速度我们何日才能抵达平州啊?”。
高金宝并非耳聋,卫队长怕自己声音小了盖不住喧天的鼓乐。
高金宝伸手将厚重的轿帘掀开一角,一脸不悦地斥道:“大呼小叫做什么?也不怕吓着了轿中的圣母?!莫慌,本尊早已算好时日,吉日吉时出发,吉日吉时到达。”
卫队长一脸惶恐地在马上施礼,躬身退下。
聂芸娘出生于一个巨富之家。祖传的酿酒手艺,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其家财何止万贯,其父被当地人称“聂百万”。然而,造物弄人,万贯的家财也没能阻挡她父亲的英年早逝。“聂百万”心不甘情不愿地撒手西去,只留下妻子吕氏和一双儿女。
聂芸娘的哥哥大她五岁,虽然有万贯家财,日子也过得殷实,但不知抽了哪根筋,拒绝酿酒从商,从小就一门心思向往踏上仕途。成年后,混到当地县衙做了一名骋炼。比较倒霉的是,他顶头上司平章大人是个非常难伺候的主儿。
有一年,奉平章大人之命,聂骋炼率队缉捕胆敢抗捐抗税的饥民,到那里一看,太惨了,这些人都快饿死了。自己都快饿死的人是不会有粮食缴纳捐税的,聂骋炼一时心软,放过了这些人。
谁知回到县衙之后,平章大人大发雷霆,随便找了个理由,砍了聂骋炼的脑袋。
聂芸娘的母亲吕氏愤怒了。
如果是一般的母亲,自己的儿子被冤杀,又没有后台势力,只能忍气吞声,骂几声老天不开眼罢了。可吕母不一样,她就是传说中的猛人。
聂芸娘之所以后来成为猛人,只因为她的老娘是一个比她更猛的猛人!
吕氏没有什么势力,更没有高层官吏的支持,可她有钱,其“家素丰,资产数百万”。有钱可以干很多事,包括购买军火,杀敌报仇。
吕氏利用她的丰厚家财,一是来购买刀剑衣服(后勤准备),二是来继续开发酿酒事业(获得支持的无敌武器)。
其时民生凋敝,老百姓手头没银子。大人都没钱花,小青年们就更别想了。但小青年们大多好喝两口,知道吕氏那里酿酒,都跑去鼻闻酒香,以此解馋。
吕氏见小青年们馋酒馋得眼珠都快掉进酒缸里了,于是让他们敞开了喝,有钱的给几枚,没钱的随意赊账。总之,想喝酒就有酒喝,先喝个痛快再说,别的无需烦恼。
按理说,吕氏是不应该向未成年人卖酒的,可惜那时候没这个规定,因此来她家喝酒的青年越来越多,欠下的酒债也不可计数。
长此以往,吕氏的家财几乎耗尽(来人光喝酒,没人给钱)。但吕氏那是真够意思,自己眼看着都快要喝西北风了,就是绝口不提酒债的事。
小青年们虽然没钱,但却并非无心。既然吕氏对他们如此慷慨,他们总想着有朝一日报答她老人家。其中有几个天天打架斗殴的混混没事就教聂芸娘舞枪弄棒,于是,聂芸娘没拿过针线,先学会了拿起刀剑。
在那个年头,人命不如烧酒值钱。找机会舍命相报慷慨的吕氏,这几乎成了这群青年人的共识。
终于,报答的机会来了。
这一天,他们照例到吕氏家喝酒,但看见吕氏眼圈红肿,正不住地抹着眼泪。
他们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您老别哭了,有我们在,天塌了,都能顶住!地陷了,也能撑住!”。
吕氏深受感动,然后才向他们表明了心迹:“我请你们白白喝酒,并非想从你们身上取利。老娘现在虽然负债累累,穷的叮当响,但我有祖传秘方,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所以我不缺钱。但我心里一直咽不下一口气!当年我儿子被县府平章大人冤杀,大仇至今未报。希望你们这些有志青年,能帮我一把。”
这些青年正有报答的想法,听了此话,立刻群情激愤,声称要为吕氏的儿子报仇。
于是,吕氏发给他们刀剑衣服(早就准备好了)。因害怕实力不足,他们又跑到海上,当了一阵子海盗。
之所以要当海盗,一是因为要壮大队伍,而很多勇士亡命海上,此刻正好招来用命;二是因为造反需要更多的银子,而海盗这个工种,自古以来就是利润丰厚的职业。
经过三年的准备,吕氏身边聚集了数千敢死之勇士、壮士。
眼看时机成熟,吕氏命人垒起高台,登台祭天之后,自封“将军”,率众杀向县城。
平章大人真的吓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体若筛糠地趴在城垛上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人头和明晃晃的刀枪,他拼命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快醒醒,快醒醒,这是一场噩梦!”。猛地睁开双眼,他失望乃至绝望了,下面的人头和刀枪一个也没有消失!
万般无奈之下,平章大人张罗着准备反击。到了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品太差关键时刻真没人愿意帮你!随着反贼震天的喊杀声,一半的守城士卒毫不犹豫地扔下武器,转身逃跑。剩下一半不开眼的很快血流成河,被斩杀殆尽。
吕氏仅率领数千人就奇迹般的攻克了县城,活捉了平章大人。
第二天,在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中心,吕氏命人搭了一个宽大的木台。五花大绑的平章大人面如死灰地被推了上去,跪倒在吕氏脚下。
“我现在要将你当众斩首,你可有什么话说?”。
心愿得偿这一刻,她没有了往日的愤怒和焦灼,只有湖水一般的平静。
平章大人默默无语,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在努力回忆自己很久以前杀掉的那个年轻人长的什么模样。
忽然,围观的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花白胡须的乡绅颤巍巍地走上了木台,后面还有几个吕氏经商时熟识的商行掌柜。
这些人在吕氏面前站成一排,齐齐跪倒在地,为首花白胡须的老者乞求道:“平章大人怎么说也是一县的父母官,也为乡邻办过一些好事,求您大发慈悲,饶他一条性命吧。”
吕氏冷笑道:“我的儿子如果说有罪,也是一些小过错,罪不至死。可这个你们口中的父母官却杀了他!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学问,但我知道杀人者偿命!你们又何必为他求情?”。
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些跪倒在地上的说客。
这些乡绅掌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该站起身来走掉还是继续跪着。
“斩!”随着吕氏一声轻喝,刽子手高举鬼头刀挥了下去,一道鲜血飞溅长空,平章大人人头落地。那位说情的花白胡须老者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第二天,细雨绵绵。郊外的坟场,聂芸娘拎着一个包袱摆在了哥哥的坟前,解开包袱,里面赫然是县府平章大人的人头。
身后的吕氏泪如雨下,喃喃道:“孩儿,为娘已经替你报仇了,你安心去吧!”。
风悲戚,雨呜咽,万籁俱寂。人已去,魂空留,往事如烟。
得到县府平章大人被当众砍头,而且是被一个卖酒的女人带着一伙暴徒砍了头的消息,当地的郡府大人震惊之余,马上派出府兵倾巢而出,全力围剿。吕氏带领的起义军终因寡不敌众,边打边撤,逃离了县城。
在指挥部队撤退的途中,吕氏身染重疾,一病不起。临终前,吕氏拉着聂芸娘的手,吃力地微笑着说道:“孩子,为娘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了。以后这支队伍就交给你了,走到哪都不能散了。还有,你的堂弟世龙年纪尚小,你要像待亲弟弟一样对他。”
聂芸娘跪倒在地,颤抖含泪叩首不止。在她的哭声中,吕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后来,聂芸娘带着队伍遇到了杨明义率领的黑旗军,率部投入其中,杨明义尊聂芸娘为副首领。
吕氏身为女流之辈,作为一个商人,是失败的;作为一个母亲,是伟大的;作为一个战士,是勇敢的。正所谓:
万贯家财抛如土,
只为母子骨血牵。
敢笑天下伪丈夫,
谁说女子不如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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