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油灯有些暗了,岑溪儿一脸倦容站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微微晃了晃。
她抚额勉强站住,拿来剪子剪了一截灯芯,火光重又亮堂了些。
岑溪儿坐回床头,一样仔细的看着那个人,仿佛一刻不看好了,他就会没了似的。
许落依然那么沉睡着,纹丝不动。
三天,又三天。
小织夏没醒,这是许落叮嘱过的,但是相公自己呢?怕还是那一日迷困阵中苦战,一度停了呼吸,其实伤得很重,并没有完全恢复吧?终究是我太粗心,当时就那样放心了,直以为相公什么都厉害。
“终是相公疼我的多,而我对他关心少了。”小娘子自责的想着,眼眶渐渐就又有些发红。
这几天时间下来,出圣村人已经把附近还能请到的郎中全都请遍了,也有人去看过被燕军围困的丰城,可惜实在进不去。
药汤喝了不少,不见一点效用,郎中们也没个说法,只说等。
但是岑溪儿哪里还等得下去?
因为那天在迷困阵中,许落一度已经气绝,所以他这次昏迷在岑溪儿看来,就是当时情况又反复了。岑溪儿觉得,许落若是再这样等下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溪儿没办法了,不敢再等了,相公。”
“那天崖壁上的那株药,是相公在老伯那里见过的对吗?”岑溪儿回忆着许落看到凝灵草当时热切的神情和目光,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那株她并不认识的药草身上。
“明日,春枝和春生会来照顾你,溪儿……去替你取那株药。”
她一句一句对着床上昏睡的许落说着,虽然明知不会有回应,但就是想都交代好了,就不算不听相公的话。
“相公不用担心,那条大蛇,它不咬溪儿的。这事你也知道。所以,不怕的。”
关于崖壁上的那条赤火蟒,岑溪儿之前其实是有断断续续问起过的,毕竟没法不好奇。而许落,也曾语焉不详的说过一些。
“那条怪蛇?!相公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是一百头鬼狼对上它,最后会被它吃掉十头,咬死咬伤一半,剩下的仓皇逃命……就这,还得看它心情怎么样,追还是不追。”
“啊?这么,这么厉害?”
“那是。就算是春生除夕晚上那一箭,都未必射得死它,更何况,那一箭也不是春生日常能射得出来的。”
“哦。可是它不咬我欸,是因为银簪的关系吗?”
“似乎不是。你不是说你成亲后第一次去攀那座山壁就没带着银簪吗?现在看来,银簪好像也没有用的。”
“那它为什么不咬我?”
“这个我也不知道,没准就是不喜欢吃你,哈。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没动那株药草还好,动了,估计它就是再不喜欢吃你,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嗯?是因为那株药草很珍贵吗?相公。”
“……这个,倒也不是。”
“一看就是,那相公若是真的很想要的话,我们等它不在的时候去偷?”
“傻瓜,那株药它看得命一样重,再怎么也不会离开太远的,而且一有人靠近,它就会知道。”
“啊?真神奇……不过看来相公是真的很想要啊。”
“哪有?我就是说说而已。不是,那破药真的不珍贵的。”
这是过往的对话,岑溪儿清楚的回忆着。许落当时说到那株药草并不珍贵的时候,岑溪儿其实觉察了,他脸上有些失落和遗憾,只是努力掩饰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倒像都是实话。
正是因此,岑溪儿才一直忍住了没对出圣村人说出那株药草的存在,因为按许落的说法,他们去了也是送命,春生也一样。
岑溪儿准备自己去,毕竟那蛇,曾是不咬她的。
但是,许落说了,这个前提是她不能动那株药草……而岑溪儿明日,就是要去取那株药草。
要说心里不怕,那是假的。
后半夜,村庄一片寂寥,因为还是冬天,就是虫鸣也没有。
岑溪儿嘴里的话,渐渐的开始变了味道。她在回忆,也在交代。她明明就是因为许落一直不醒才去冒险,却又总想着,若是他有一天醒来,我不在了……
“相公回来就是寒冬,溪儿给你做的春夏衣衫,你都还没穿过呢……它们就放在第二层的箱子里,漆红的那个。相公你若听得见,要记住哦。若是听不见……到时,到时好好找找,总会找着的。”
“银钱都装盒子里了。盒子,搁在床底下呢。相公不愿当家,都是我管的,其实也不少了呢。我会交代春生告诉你。”
“春生这孩子很好,对相公的感情也不下亲人。若是,万一……总之溪儿相信,他也一定会替溪儿照顾相公的。还有春枝呢,他们都很好。”
说着,说着,毕竟才十九岁的岑溪儿终是没有抑制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继续说:
“相公,你说,好日子怎么就对溪儿这么吝啬呢?”
“其实我好怕,好舍不得啊,相公。”
“呜……万一,万一溪儿明天真的回不来……相公有一天醒来,会不会问,我家溪儿呢?会不会找我?会不会想我?”
“可是那样,你也不要太难过……呜,也要有点难过。你不要总想我……呜,也要偶尔想一下。”
“还有……那样相公是不是就要找个新娘子了?……那,你不要太快就找好不好?溪儿心眼小,要是知道了,会很难过。”
“对了,还有织夏呢,织夏没有地方去的,所以,就是溪儿不在,相公也要带着她可以吗?……那你要是找新娘子,可一定要找个心地好的,不嫌弃织夏的……我怕她受欺负。”
“别让她欺负织夏;别因为她给你做了新衣裳,就把溪儿做的扔掉;别帮她抹脸上的灰……不许,呜,她自己又不是没手……呜……”
“……”
不知不觉,岑溪儿就这么说到了天亮。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夜她说的每句话,许落其实全都能听见……只是,他什么反应都给不了。许落快疯了。
春生和春枝到家里的时候,岑溪儿刚刚替许落洗完了脸。
她低头把脸盆端出去,趁机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装作平常样子……她仔细交代两人如何照顾许落,一遍又一遍。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再一眼。
“好了,看你肯定又一夜没睡,赶紧去另外房间睡会去吧,这就交给我们了。”春枝说。
“嗯,溪儿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父的。”春生说。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又不是要去哪,又不是不回来了。”春枝说。
岑溪儿努力点了点头,“嗯。那你们可要说话算话……相公,相公,就交给你们了。”
她说完马上低头出门。
因为怕眼里的不舍和眼泪,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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