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成功的军队,不能光靠着封妻荫子的吸引,至少还要有些高尚的东西,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每天三次,面对老祖宗留下来的战旗,王家部曲要一起呼喊口号,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声震云霄,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力量,他们就是团结一心的集体。
大家伙习惯了不觉得什么,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无比震撼。
杨怀玉的白脸瞬间红了,然后紫了,最后变成可怕的黑灰色,他不停颤抖,眼神之中,全都是惶恐、战栗和不安。
雍熙北伐,陈家谷口,正是杨无敌战死的地方!
身为杨家的子孙,他居然要靠着外人的提醒,才能想起来,惭愧,真是惭愧!简直无地自容!他好想眼前是一场梦,用力掐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痛,提醒杨怀玉,这就是真的。他还不相信,不停掐着,把肉都掐紫了,他真希望不再疼痛了,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了。
可疼痛依旧钻心刻骨,杨怀玉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流下了羞惭的泪水。
老妪缓缓站起,看了看杨怀玉,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大步走向了打谷场。
……
“王家的好儿郎,让老身领教一下你们的功夫!”
老妪说完,身轻如燕,已经冲到了部曲的前面,她伸出双臂,两个大汉应声而倒,部曲们急忙迎战,却没有一个能在老妪面前走过一个回合,她出招快如闪电,又狠又辣。打得部曲们东倒西歪。
只是令人奇怪,老妪并没有打要害的地方,挨了一拳,中了一脚,大家很快爬起来,再度加入战团,打得不亦乐乎。
这个老妪究竟是谁呢?
她可不是别人,正是杨无敌的老闺女,小名九妹,人称杨九妹。自从大哥杨延昭死了之后,杨家第二代只剩下她一个,平时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老娘身上。
戏曲之中杨业的夫人是著名的佘太君,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杨业的夫人姓折!没错,就是大名鼎鼎的折家!
杨家能长盛不衰,维系了几代人,原因就在折老太君身上,若是没有她,只怕杨家就会落得王家一般,星落云散。
在数月之前,赵祯赐下了“世代忠良”的御笔,沧州王家,重新出现,接着天价的瑶池琼浆,把王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杨家终于注意到了,折老太君已经年近百岁,当年的老人尽数凋零,想起和丈夫并肩作战,一同殉国的王贵,折老夫人感慨万千,才派了女儿亲自来到沧州探查。
……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杨九妹感慨万千,杨家几十年过得太安逸了,除了大哥杨延昭,还能继承父亲的勇毅,其余的子孙,越发不堪,除了祖宗荫庇,什么都不剩。
想到这里,杨九妹能不怒火中烧吗?有些时候,她也在安慰自己,天下的将门不都是如此,老祖宗牺牲,就是为了后代人能安享富贵荣华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看到王家部曲的一刹那,杨九妹真想钻进地缝儿里,再也没法自我麻痹了。原来还有人没忘,还有人在坚持着,即便只有百十号,震撼不言而喻!
王家老祖宗和父亲一同战死,其后王家颠沛流离,几代人默默无闻,可是他们还牢记着祖宗的仇恨。比起安乐窝里面,喝着蜜水长大的杨家人,真是羞愧欲死。
杨九妹奋力一拳,打倒了最后一个部曲,大声喝道:“刚刚是杨家拳法,下面老身演示杨家枪法,你们都看好了!”
说着,她夺过一条长棍,充作花枪,没有太多花哨的招式,每一下都扎扎实实,却又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真不愧是杨无敌的枪法,就是厉害!
杨九妹毕竟年纪大了,又和人打了半天,一套枪法演示完毕,已经气喘吁吁,浑身都是汗水。
“姑太!”
小丫头和杨怀玉急忙跑过来,搀扶着杨九妹。
“姑太,没事吧?”小妮子焦急问道。
杨九妹喘着粗气道:“一把老骨头,真是不顶用。”
杨怀玉却不满道:“姑太,咱们家的拳法枪法,怎么好在外人面前施展。”
“你给我闭嘴!”
杨九妹突然凶神附体,厉声呵斥。
“杨家枪法,是上阵杀敌的,试问杨家上下,还有哪个男儿能记得祖宗血海深仇,想要杀敌雪恨?你们不配杨家枪,老身是不想明珠蒙尘,不想咱们家的好东西失传了!你懂吗?”
情绪激荡之下,杨九妹口不择言,把杨怀玉骂了一个臭头儿。
“原来是杨家的人!”王宁安暗暗点头,说起来两家也算是有些渊源,以往王家人提到杨家,多少有些不平,同样是有功之臣,为国捐躯,一家荣华富贵,一家凄凉萧索……只是如今王家重新向上攀爬,看杨家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
王良璟赶过来教授武艺,正好看到了杨九妹和自家的部曲比试。以他的眼力,当然知道杨九妹是有心提点,不想伤人,索性就等到杨九妹演示完毕,才疾步上前,躬身施礼。
“晚生王良璟,拜见前辈。”
杨九妹看了看对方,三十出头,身高臂长,肌肉扎实,彪悍矫健,是个好汉子!
“我爹是杨业,你是王伯伯的……”
“曾孙。”王良璟干脆答道,他又把王宁安叫了过来,虽然王宁安很不情愿,依旧要尊杨九妹一声“姑太”。
杨九妹很高兴,拉着王宁安的手,笑着问道:“可练过武术?”
王宁安不好意思道:“只练了几个月,学点护身的剑法。”
杨九妹把脸一沉,“光会护身可不行,要能杀敌,把你的宝剑给我,老身教你两招。”
王宁安有些迟疑,可是架不住杨九妹的热情,他只好把腰里的软剑抽出,送到了杨九妹的手里。
杨九妹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妮子突然惊呼起来。
“姑太,他的剑怎么和我的一样?”
说着小妮子也抽出一柄一尺多长的宝剑,只是剑柄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杨九妹看在眼里,大吃一惊,努力追忆着说道:“我听大哥说,当年王伯伯教给爹爹一套护身剑法,爹爹效仿王伯伯,铸造了一柄软剑,后来传给了大哥,又辗转落到了你的手上……对了,这柄剑是王伯伯留下来的?”
“是他老人家的,只是来历有些故事……”王良璟把前段时间伏击辽国士兵,抓了韩千寿,拿回祖传宝剑的事情说了下。
杨九妹听在耳朵里,越发震撼,身形竟有些踉跄。
两柄宝剑,杨家世代传承,最后竟然没有男儿担得起,沦为女子闺房玩物。而王家的宝剑流落辽国,隔了一个甲子,后辈子孙又给抢了回来,还击杀了上百名辽寇。
越是对比,差距就越明显,杨九妹只剩下浓浓的羞愧。
“你们家还有谁在,老身想去拜会。”
王良璟急忙道:“我奶奶还在。”
“噢?快带我去看看老嫂子。”
人世凋零,还剩下的老人实在是太少了,杨九妹见到了王老太太,两个人当年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王老太太是嫁入王家的新妇,杨九妹还是四五岁的黄毛丫头,时隔多年,一个个垂垂老矣,一个也是满脸皱纹。
两位老人见面,提到了这些年的过往,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断,提到了这大半年,王家的变化,杨九妹越发感叹。
“老嫂子,什么都不如子孙有出息,你有福啊!”杨九妹一边感叹,一边说道:“正好我在沧州住些日子,把杨家的枪法都教给他们,也不算埋没了东西,我也对得起爹爹和大哥的在天之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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