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井然平静的点头,嘴角那一抹微笑充满了自信,道:“这些年来历练颇丰,八世子未曾接管节贪司前,在下便是玄衣后勤一事的主管,从相如先生处学到不少东西。后来又在太子府中办事,读书时也是颇有心得。再后来去了边关,在海大人处当一幕僚,见过战场惨烈,民众……百姓困顿,再回头看‘圣人言’时,先前许多疑惑便觉豁然开朗。此翻秋闱,考中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最后的名次倒不是在下可以猜度的了。”
李乐笑了笑,至今还记得当年与这书生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的自己还只是个小小的孩童,刚来这个世界不久。书生在街上被一污烂人讹诈,自己在边上看热闹,跟赵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时,给这书生解了围。
再后来,自己就被丐帮绑架了,然后有了如今的玄衣禁军。再后来这书生与一富家小姐私定终身,被富家小姐的父亲所知,侮辱一翻后赶出家门,到得京城将将快要冻饿而死时,又被赵肆救起……
如今想想这些往事,倒颇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记得井然兄当年曾与一位富家小姐私下定情,不知那小姐这些年来可曾还等着井然兄?此次高中后可有想过衣锦还乡,将那小姐一并娶了?”
李乐略带调侃的这样说着。
顾井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余家小姐早已嫁作他人妇,如今孩子都六七岁了,在下的心思早已淡了经年。之所以这些年来并未娶妻,倒也不是为了等着谁,只是事务太忙,没把心思放在这事上罢了。晤,说起来,说不得在下或许会跟三公子成为连襟。”
“哦?”李乐起先疑惑,紧接着便想明白了什么,呵呵笑道:“孙相很有眼光啊,看得出井然日后前途无量,这是先一步下手了啊。倒是不知,是次相府的哪位小姐?”
顾井然点头道:“确如三公子所料,是次相府的十三小姐。上个月因海大人那边的事情去拜访孙次相,老人家有意说合起此事,在下倒也见了那位十三小姐,模样自是不差的,只是有些犹疑,目前还并未答应下来。”
“孙小宓啊。”李乐说道:“听小红说起过,在孙家算是难得的贤良淑德,虽与九小姐孙小兰一母同胞,但两人的生活作风却千差万别。倒是个不错的女子,井然兄大可娶得。至于井然兄的犹疑,倒是不必。孙相此举也不是打算将井然兄绑在他的战船上,即便是与孙家结亲,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就是如此?”
顾井然摇摇头,不想再在这样的事情上多做啰嗦,于是便转开了话题,道:“三公子近来的处境在下是知道,那帮人合力,让至尊罢免了三公子。此事委实让人义愤难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略有些犹豫,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凑在李乐跟前,低声说道:“虽没有了禁军大权在手,但三公子也不必心灰意冷,没有禁军,日后未必做不出能改变这世道的大事情来,若三公子有意,今后可在朝上自结一党,我等必为三公子马首是瞻!”
他这话虽然说的很底,但却格外铿锵有力。
李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等?还有谁?”
顾井然还未说话,便听后面传来了一个轻佻的声音。
“咦?凤磐兄,面色为何如此红润?可是刚才那兵丁入你后门时激起了你的龙阳之性?哈哈哈,我便知道是这样,早就怀疑你与孟伯堪那木头不清不楚了。”
他这声音颇大,引得周围人等侧目连连。
李乐与顾井然亦是回头看去,便见一个举止放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年轻士子,正在对另一个面容秀气的男子进行调侃。
那秀气男子拍开他的手,急赤白脸的说道:“休要胡说,某家堂堂太学士子,受那粗俗兵痞这般折辱,真真岂有此理!”
他旁边另一个面目略微粗矿的人却道:“真真瞧不起你们这号人,龙阳怎么了?分桃又怎样?为某家检查的那个小兵模样颇为俊秀,检查完后那小兵脸上红扑扑的,某家还约他等考完之后到醉仙楼一会呢。怎么了?只准你们这些伪君子走水道,就不许我等这样的仁人志士我们走旱道?”
三人说着话,正向这边走来。
他们李乐自然也是见过的,那八字胡的狂生名叫余放歌,每自比诗仙李白,会一手不错的击剑本事,放在文人圈子里也是难得的高手,常常喝醉后与人比剑,写诗,在青楼里赚下若大名头,倒是个难得的风流种子。
另一个某样秀气的男子,叫作蒋凤磐,别看秀气,却是个急脾气,每有时政变化,便会说道朝廷如何,八相如何,家国如今。还每每都被他说到了点子上。只是愤青有点过头了,总是在骂,妥妥的喷子界一把手,由此得来的外号,叫做“大御史”。
而另一个面容粗矿,言词中明显是个基佬的家伙,名叫文昌,文汇渊,是一位真正的“色中恶鬼”,说他是基佬还是抬举他了,这家伙是个双向插头,以及插座。不管男女,只要是漂亮的他都爱。
私人做风虽然很有问题,但能力却十分突出。经集之说自不在话下,诗词策论亦非常人可比。家境殷实,未入太学前曾做过一州知州的幕僚,在治河方面很有心得。
三人都是太学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说笑间已然来到李乐与顾井然跟前,看到两人时也是微微愣了愣。
余放歌便道:“不曾想与两位举人科的文魁不期而遇,倒是让余某人心生汗颜呐。话说,李家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后面呢?学生这些年来想了许久,都未敢将这诗添完整,害怕亵渎了佳句,你倒是把后面的诗写出来啊。”
他说这话时,神色颇为焦急。
李乐笑着说道:“放歌兄每自比诗仙,难道还作不出下面的诗句吗?”
余放歌痛苦的呻呤一声,道:“我自比李太白,只是自比而已,又哪里有李太白的才情?李知安,你就是在折磨人呐!”
他为人狂放,痴迷诗词,常常也有惊世之作,青楼里的花魁多以他为座上宾。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痴迷,他对李乐这种“太监”的行为充满怨念。以往便因为这句诗,喝醉后常常嚷嚷着要打上净安侯府去。但等酒醒之后,却又怂了。
倒不是因为其他的,就是怕讲道理时李乐说不过他,把他给揍了。毕竟,以前的绝公子,现今的天刀,那一身通玄武功可不是他一个只练过三五年击剑的“酒中仙”可比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李乐刚准备开几句玩笑时,却听到旁边的顾井然直接将诗给念了出来。
这诗的完整版顾井然当年听过,但未经李乐许可他也不好传出去。此时是实太看不得余放歌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便就随口说出。
三人听完后目瞪口呆,久久的品味着这诗的韵味。
顾井然歉然的看了李乐一眼,说道:“几年前知安……”
“我在几年前也是偶得佳句……”李乐将他下面的话打断,对三人笑着说道:“说真的,我也接不下去。如今被井然兄接下去,倒也是在下了了心愿。”
听到这话,顾井然直接呆了,瞪大眼睛看向他,不明所以。这明明就是你的诗啊,为什么要按在我头上?但感觉到李乐轻拍他肩膀的动作后,倒也没说什么。
另外三人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余放歌轻吐一口气,道:“顾兄接的妙啊,严丝合缝,不愧是文举魁首,余某人叹服。”
李乐也跟着假模假式的感叹道:“确实接的妙,你们还不知道吧?井然兄当年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话说那是先帝景和十六年,他与一位富家女子相知相遇……如此……这般……最后……”
他把顾井然那年的事情带着悲伤的口吻,娓娓说出。反正他抄诗抄书的抄的多了,也不差这一首,让给顾井然倒也不算什么。
蒋凤磐听完之后,很是感慨的说道:“难怪井然兄能将这诗接下去,原来竟有如此沧桑的过往,当真至情至性呐。”
余放歌皱了皱眉头,回味许久之后,向着李乐与顾井然拱了拱手,却没说什么。
文汇渊激动的热泪盈眶,道:“佳句终有补全呐,知安贤弟……”
说着话,他便想要去抓李乐的手。李乐轻轻避过,让他落了空。
文汇渊颇为遗憾……
如此之后,三人离开。
顾井然不解的问道:“余放歌在诗词一道上痴心太重,他今日在见了三公子后必定会有执念,会影响他这次考试,在下于心不忍,所以将这诗完整的念出来,以安他心。在下不知为何三公子不肯将这诗公布,或许还有其他谋算,在下也想要警告他们一下,不可将这诗泄露出去。可是三公子又为何要将后面的句子安在顾某人身上?”
李乐笑道:“没什么啊,你需要名望,而我却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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