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的张青,不时经过厨房门口,就为了瞅一眼儿子。
因为,今天是张逸去找刘然的日子。
最后,张逸还是没有拒绝张青的要求。
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过,以其让他怀揣希望地挣扎,还不如釜底抽薪的绝望。
“爸,进来帮我拿一下碗筷,吃饭吧。”张逸在里面不是没有感受到父亲的焦虑。
张青赶紧快步进去,但时不时瞅一眼儿子的状态依旧。
“吃完饭你把碗洗一下,我出去一趟。上次王亮跟我说,你们单位好像准备找你谈话,你准备好了么?”张逸搅拌着蔬菜肉粥,先给张青盛了一碗。
“我暂时还没有准备好工作,待会儿我会洗碗,你去办你的事情吧。”说完,开始低头喝粥,直到张逸出门,都只是“嗯~”了一声。
张逸瞅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父亲,从库房里推出自行车,长腿一拨,就出门了。
但出去后,他并没有朝之前家的方向去。
反而是朝刘然工作的地方骑去,这些信息都是喜儿告诉他的。
包括那个小孩所在的托儿所,据资料里面显示,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很幸福。
以前张青上班的时候,刘然是个全职主妇,每天在家的任务就是照顾张逸。
而张逸从小就很懂事,乖巧,她也无需太过操心。
但张青那时候的薪水很高,所以也不希望自己的媳妇儿太累,刘然也没有坚持要上班。
每天在家看看书,织织毛衣,日子过得也挺好的。
所以,她相较于同龄人来说,要年轻很多。
那个男人也张逸很熟,就住在自己楼下,同样姓张。
他老婆和刘然关系也不错,家里也是个男孩儿,不过年纪比张逸要小两岁。
但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刘然至少要年轻十岁,但那位阿姨的心态很好,从来不会在刘然面前说什么酸话。
甚至经常邀请张逸去他们家玩儿,其实是为了影响自家的孩子。
张逸记得,那小孩儿叫张齐,特别调皮捣蛋,但很听张逸的话。
因为张逸特别能干,会给他做竹蜻蜓,叠小船,还有做弹弓。
但真心里,张逸并不是特别喜欢去他们家,太闹腾。
张奇的妈妈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嗓门儿大,那时候住的是筒子楼,隔音不好。
即便两个人关这门在房间里做作业,两口子吵架的声音就像在耳边一样,轰隆隆地响。
那时候听不懂,只觉得氛围很不舒服。
现在他理解了张奇的妈妈为什么总是声嘶力竭地怒吼,因为张奇爸爸每个月的工资,总是去向不明。
而且,留给她们母子俩的,不足三分之一,刚够糊口。
即便张奇妈妈自己也有工作,但一想着男人心不向家,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而咆哮,只是发泄怒火的一种方式。
难怪那时候张叔叔对自己会这么好,张逸脚下踩得越来越快,脑子里的场景也越来越清晰。
以前刻意不去想,不去回忆的画面,因为今天的举动,全都像雪花儿一样往脑子里钻。
大口大口呼吸清冽的空气,试图让脑子清醒,一下子用力过猛,张逸的肺咳得像要撕裂了似的。
最后不得不停下来,脚踩雪地,直到呼吸平缓,才抬起头来,准备继续骑。
可一抬头,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仿佛也感受到他的视线,扭头一看,也愣在了那里。
“好久不见。”张逸身子朝前俯冲,脚上一用力,让自行车滑到她旁边。
曾经到腰间的粗辫子已经不见了,换成齐耳的短发,虽然看起来显得俏皮了很多,但沧桑已经刻在了她的眼里。
相较于田阿姨清亮的眼眸,她更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你是,张逸?”刘然看着眼前高高壮壮的小伙子,完全无法相信,他就是曾经自己怀里软软糯糯,乖巧的儿子。
张逸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然一笑,“是啊,我就是张逸,有时间聊聊吗?”
刘然看到这抹熟悉的笑,浑身止不住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往雪地上砸。
张逸心里很郁闷,至于么?
搞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过面上的笑却没有减少一点点,对她眼中的泪也视若无睹。
刘然拎着一个帆布公文包,一身八成新的列宁装,黑皮鞋,围着一条大大的红色围巾,将她疲惫的神情映衬的精神了些。
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打扮。
她吸吸鼻子,“你等我一下,去单位打声招呼就出来找你。”
张逸点点头,微笑着目送她走进去。
身影一消失,脸上的笑容立马化若冰霜。
依旧骑坐在自行车上,只是双手插进裤兜里,盯着她刚才站立时的脚印,不懂在想些什么。
果然没几分钟,就出来了,只是手里还依旧拎着帆布包。
张逸脑袋一扭,“旁边据说新开了一家西餐厅,里面环境不错,我们去那里吧?”
刘然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跟在他后面。
张逸没有骑行,下来推着跟她并排走。
不过,一米六的人要跟上一米八的大长腿,除了时不时要小跑几步,真的很难跟的上。
张逸没说话,也没放缓脚步。
等到了餐厅门口,刘然甚至微微有些气喘。
但看着儿子冷峻的面容,连半分客气的话都说不出。
锁好自行车,进去后,张逸让服务员带他们去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
“喝点儿什么?”张逸问道。
“白开水就好。”刘然这时候在张逸面前,丝毫母亲的架子都没有,甚至可谓乖巧,虽然这个词语用在母亲身上有些不恰当。
但不懂为什么,刘然打心底里,就是怕他。
张逸让服务员有啥上啥,热的就行,然后还给刘然点了块蛋糕。
直到捧住热咖啡,刘然才找回了勇气,“你爸爸呢?”
张逸抿了一口,“在家呢。”
“你们都好吗?”
“挺好的。”
......
说完这几句安全的对话,接着就是好几分钟的沉默,话题实在不懂从哪里打开。
因为彼此心底都很清楚,从哪里打开,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我和爸回过家。”张逸的话,让刘然身体一震,然后血色迅速从脸上消失,苍白的像是重度贫血病人。
咖啡杯的手柄都快被刘然拽断了,努力让语气平稳,“怎么不进去呢?”
张逸被这句话逗笑了。
“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回去?去哪儿?”
刘然紧紧的闭上双眼,身体的颤抖让她就像狂风中随时会被吹落,碾作尘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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