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来的一阵骤风吹开了半掩着的屋门。
屋外俨然站着一个道士,一身青色长袍,头挽一个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他身材瘦弱矮小,但颇有仙风道骨,犀利的目光之中带着睿智的星辰。
他信步走来,只见屋子里的阍气都散到两旁去了,像是沐浴了圣洁一般。他挑起浮尘搁在身后,目光炯炯道“我乃南山游魂道人,途经此地,听闻这鬼半坡有妖孽作怪,你二位可知道?”
游魂道人看着白面书生的眼神耐人寻味!
赵十四瞧着他扬起浮尘,挥向半空之中。顷刻之间,让人难以呼吸的阍气消散开去,只听得屋外一阵阵凉风拂过,竹叶纷纷扫地的声音,“唰唰”作响。
游魂道人掐指一算,道“这里应该就是恶源所在之地吧!有多厉鬼冤魂在嚣叫,好不凄惨。”
他又游走到屋子的各处,看着躺在地上的延城和碧珠,沉默不语。忽而又见林宏僵硬的尸首,游魂道人长叹了一口气,道“人生本就无常,何必作孽多端。”
本来还是对峙的场面此刻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打扰了,游魂道人立身在二人面前,对赵十四再三打量之后,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情,道“这位兄弟,你可是天下名门——十象教的弟子?”
还有人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来历,赵十四深感不解,问道“敢问道家你是如何得知的?”
游魂道人探上他的脉息,诊上一二之后,放声大笑道“果不其然,看你如此年纪轻轻,气元功的修炼竟然能达到五百年之上的修为,如若不是十象教的弟子,那可真是天下奇谈了。”
撇下赵十四的手,道人又斜眼看向白面书生,眼神突地尖锐起来,道“你们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是妖邪之人,既然这位兄弟不是,那便是你了吧,书生。”
书生此刻也丧失了所有斗志,愿意俯首就擒,但他心中仍然留存着一丝希望,他恳求着游魂道人“我还有心愿未了,望道家抬手勿取我性命。”
游魂道人淡然一笑,道“世间最能误事的也就情丝一事,我能明白。”他从随身的行李中扯出一卷画布,道“我就把你封在这块千年画布之中,待哪日你梦圆之时,我再毁画,你看如何。”
白面书生感激涕零,这么多年的积怨堆成的冰山,此时此刻,终于享受到了阳光的普照。纵使它平日里是个千人咒骂的妖孽,但也有人能为它的处境考虑周全。书生想着往日里造过的孽,忏悔地跪在游魂道人脚边,道“谢谢道家,谢谢道家!”
游魂道人长叹了一口气,执起腰间别着一杆竹笔,不拘一格地在嘴里沾了沾湿之后,便在画布上鬼画符一般肆意,狂放不羁地作画。
赵十四观察到游魂道人神态虽是游离散漫,但笔下的画却断然不是杂乱无章的。浸染了墨汁的画布此刻呈现了一副壮观的山水图。
高山,流水,瀑布,溪水,小桥,人家,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游魂道人从落笔到提笔,那是一气呵成,完工之后,心情颇为愉悦,道“书生,我可是为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白面书生叩谢大恩,随后身形化作几许金光,像是老僧入定,领悟至深佛法,遁入佛道空门一般。金光尽数都被收入了画中,只见那张本空无一人的画布上现在多了一个吟诗作画的书生。
把竹笔重新别回腰间,游魂道人慢慢将画布收拢起来。一切行装收全完备之后,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身便要离开。
赵十四赶忙叫住了他“道家,道家,请留步!”
游魂道人捋着美髯,回头看他,道“十象教的弟子,你唤我作甚?”
赵十四技不如人,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开口道“道家,你法术高超,晚辈远不能及,实是佩服。这伏妖的工作乃是有人所托,现在我们师门三人辜负雇主所托,已是不近人事。道家你才是有功之人。若无要事,晚辈想把你引荐给雇主。”
游魂道人思量片刻,笑道“也好,若有什么奖赏,我也一并领了去,做个买酒钱。”都说道士大都以清修为主,淡泊名利,鲜少有这种把钱放在口上。
延城和碧珠还没醒来,赵十四将两人扶起,背靠着背坐着,正准备运气驱醒他们。
“兄弟,且慢。”游魂道人止住了他。
赵十四眼神里透出些些疑惑,道“道家为何要唤我停?”
游魂道人心里暗笑他无知,一扬浮尘,道“他们二人昏迷不醒,乃是摄入阍气过多,绝对不可强行依靠外力来去处。”
师兄和师姐如今不醒,而这妖魔频频出没的鬼半坡势必不能久待,赵十四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向游魂道人求问道“道家,那你可有什么良方?”
一听这话,游魂道人喜上心头,做样子咳嗽几声,随后摊开掌心,露出两颗药丹,道“我这特有驱散阍气的良药两颗,保管你师兄和师姐用过之后,半柱香之内就能醒来。”
赵十四一听立马伸手去够,游魂道人却收回了手,看着赵十四疑惑不知的神情,他开口说道“这,药丹可不是无偿的,是要这个的——”他比划了一个要钱的姿势。
“道家——你,你是管我要钱吗?”
游魂道人一口气厚下脸皮来,“不错,五百朝币。”
赵十四一听蒙了过去,这五百朝币可抵得上一户寻常人家半年的开支,他摸遍全身,只有十五个朝币,他为难地看着游魂道人,道“道家,我身上只有那么多钱。”
他伸手把十五个朝币递了过去。
游魂道人摇头加叹气,一把揽下了这十五个朝币,嘴上愤愤道“剩下的钱你可别想赖账!”
调皮捣蛋可是赵十四的一贯作风,但老赵教过他,为人重信。他若有其事地保证道“道家放心,有我一日,必不赖账。”
在赵十四的再三保证之下,游魂道人半信不信地将两颗药丹服到延城,碧珠二人嘴里。不出意料,这两颗道家药丹就发挥了奇效。延城功力更为深厚,气法和术法的修炼也达到了一定境界,所以他较之碧珠更早醒来。
看着这个牛鼻子老道,延城脑仁涨疼,勉强地扶着脑袋,问道“这位道家是何人?”
游魂道人一卷手中的浮尘,浮尘上的麈尾扫过延城的脸,引得一阵瘙痒,延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个为老不尊的牛鼻子老道胆敢戏弄自己,延城没能忍,便要发作。
这听得游魂道人淡淡地传来一句,“现在你感觉如何?”
延城反观自己,炸裂一般的头痛轻了些许,游走在身体各处的阍气好像也被通通打散了,身体较之前倒是清爽舒服许多,原来是自己错怪这位道家了。
“道家法术高超,是我愚昧无知。”
游魂道人倒也不在意,道“无妨,小事一桩罢了。只是鬼半坡各路的牛鬼蛇神多的很,此地不能久留啊!”
“道家说的是啊!”延城抓着赵十四的身子让自己站了起来,对赵十四说道“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吧。”
青城城东,林家大宅里。
当赵十四把林宏的尸首带回给林家时,林欲正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不过须臾之后便平复下来了,微风吹起水面上的小小波澜终究还是一成不变。林欲正看似大义凛然地说道“我的林宏侄儿为民除害,舍弃小我,我心中自是以他为傲。三位此次除妖路途艰险,辛苦了。”
延城,碧珠和赵十四脸上同时露出了难堪的神色,终于,延城嘴角咧了咧,说出了实情。林欲正这才正眼打量了这个道人,游魂穿着和普通道士并无两样,但林欲正却是看的两眼直冒金光,惊道“道家可是南山观的主持道士?”
游魂道人谦卑的向林欲正行了个礼,道“林老爷说的没错,我道号游魂,时下正在四处云游,济民救世。”
如若十象教和天池十二宫是被世人奉为神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那南山观也是不容小视的,这小小的一方道观里,藏着不少能人异士。难能可贵的是,南山观虽然生于世俗之中,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为各方势力所迫,独树一帜。平日里只做些清净的修行,救济观外的百姓,在民间博得一片好评。
当今北朝的两位国师张是相,张非相出仕之前便是这南山观中的道士,这南山观中有观主一人,主持道士一人,主事道士七人,观中弟子云云。据江湖传闻开观之主藏有一套奇异宝典,记载了十二门独步天下的法术。
有了这些镇观之宝,这开观的四五百年间也鲜少有人来犯,南山观在江湖上也一直处在震慑的地位上,堪堪可称得人间正道。
十象教历来同南山观交好,延城,碧珠,赵十四三人得知游魂道人的真实身份之后,赶紧对他以师伯之礼待之。
游魂道人乐呵呵地一应承之,对赵十四挑了挑眉,道“这位赵兄弟,你可别忘了你欠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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