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瑞娘递上一封帖子,却是忠亲王亲笔所写,邀她明日到南郊别院一叙。吴青心中一荡,明天正是旬休日,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和他待上一整天。哦耶!想到这里吴青不禁雀跃不已,连夜挑选衣裳首饰,又唤来瑞娘小玉为自己尝试各种发式装扮。
第二天,吴青穿着一件玉色绣山茶花短襦,系一条柳绿色提花罗裙。昨天瑞娘两个给吴青试了好几种发式,吴青都觉得太过夸张了。所以今天只简单挽了一个单螺髻,又在后院折了两朵新开的深粉月季簪在发髻一侧。虽着意打扮了一番,却也是清清爽爽,未施铅华。俗话说,青春是最好的化妆品,吴青刚满十三,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大好年华。
忠亲王的南郊别院在玉熹园以西,别院内处处是湖泊溪流、假山树林,颇有野趣,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吴青跟着一名绿衣内侍曲曲折折地行到一处楼阁,内侍将吴青让到门口,就慢慢退下了。
吴青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但见秋香色绘芙蓉的绢绸屏风后面隐有人影。吴青轻移莲步,绕过屏风,却是忠亲王正手执书卷安坐在紫檀点螺榻上。
忠亲王见吴青进来,微微一笑道:“你来了。”便将书随手放在榻上,起身相迎。
吴青粉面微红,点头一笑道:“不知殿下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忠亲王拿起那本书递给吴青,说道:“在看《史记》,刚读到《李将军列传》。”说完将吴青让到窗边椅子上就坐。
吴青略略翻了一下,又递了回去,说道:“从古至今,有多少英雄豪杰为国捐躯,赢得身后美名。却也有李陵这样勇决悲壮的人物,让后人感佩嗟叹。”
忠亲王笑道:“如果你是李陵,兵败被俘之后,又被汉武帝误解处死了家人,你会怎么做?刚刚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入了神。”
吴青想了一下,说道:“家国家国,没有国就没有家,可若是国让我没有了家,这还是我的国吗?但是话又说回来,君王只是代表国家,却不是国家的全部。盖国以为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若能时时事事以民为先就不会错。李陵虽被汉武帝所负,但终究与民无干。他因汉武帝辱他负他,便站在了单于的身侧,与大汉人民为敌,此举不妥。”说完又苦笑道:“我只是胡乱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不能以己度人,妄自评论。”
停了一瞬,吴青又说道:“你可知当时我被北狄王子掳劫之后是怎么想的吗?我曾想过,我会尽自己的所能辅佐王子,将北狄建成一个富裕的国家。因为我知道,北狄连年侵犯中原,归根结底是因为游牧民族的生存高度依赖天气条件。气候正常时他们会安稳些,但是一旦出现异常气候,比如干旱就会导致草料短缺,口粮减少,袭掠中原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求生方法。如果能以我一己之力改变北狄靠天吃饭的局面,或许能结束北狄与中原长久以来的纷争。”
摇头叹息了一声,吴青接着说道:“但是我后来又想到,人都是有贪欲的。等他们有了实力,或许会大举侵犯中原,到时候两国人民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就在我纠结痛苦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幸好你及时出现,将我救了回来。所以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便是我当日真的被王子掳走,为他效力,也有我的原因和想法,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忠亲王想了片刻,说道:“你说的很有些道理,我和北狄打了将近十年的交道,他们侵犯中原的原因的确如你所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见识和胸襟,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吴青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小小年纪?你可别忘了我有千年的修行,严格说起来,我有一千多岁了。”
忠亲王摇摇头,笑道:“你就胡说吧,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信你那套说辞的。好了,我们来说正题。今日请你来,是想和你说火炮已然铸成,昨天我去看过试射,威力很是惊人。现在兵部已经在加紧训练炮手,准备在八月十五仲秋宴会上向圣上进献。只是这万一皇兄问起,火炮制作的图纸从何而来,我该如何回答。你教给我的神人托梦之说太过荒诞,我实在说不出口。”
吴青托着额头,无奈地说道:“你可真会给我找难题,神人托梦的说法虽荒诞,但皇上相信不就行了吗?再说,也只有这个说法让人找不到漏洞。神鬼之说向来是最好的托词,不过既然你说不出口,我免不了要替你重新编个故事。”
忠亲王面上一红,尴尬地笑了一下,也不敢再多言,陪着吴青一起沉思。看着正在聚精会神思考的吴青,忠亲王竟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着动人心弦的魅力。抿紧的朱唇,纠结的黛眉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抚平,专注的眼神像古井一样深邃,又像明星一样闪着睿智的光芒。清水芙蓉一般的装扮,既娇俏可爱,却又散发着成熟干练的气质。
过了没一会,吴青眼前一亮,喜道:“有了,你去搬一匹高昌国的白叠布来,再取一些朱砂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忠亲王虽不知道吴青用意,但也去照办了。白叠布库房中就有,是历年皇帝赏赐的高昌国贡品。朱砂水也不麻烦,这个时代印泥还没有出现,印章所用的水印即为朱砂调水。一切准备妥当,吴青展开白叠布,用朱砂水在上面写了一大篇英文,文字之间又穿插了火炮火枪的图纸。
忠亲王看得目瞪口呆,等吴青写完,忙问道:“这些是什么文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吴青神秘的说道:“这是英文,是西方国家五百年后的文字。我早已说过我是仙女转世,能知上下一千年,你却不信。”说完又让忠亲王帮忙,将写完的这篇英文剪下来,铺在地上晾干。
接着吴青又研墨在宣纸上画了一幅西洋人的画像,边画边说道:“到了那一日,你就说曾在幽州救过一位西夷传教士,这篇西夷文是他随身带着的。他只懂说中原话,但是不会写汉字,那些交给兵部的图纸是你根据他的口述重新誊写的。你这几天再悄悄准备一份骨灰,万一皇上问起这个西夷人的下落,你就说他受伤过重,没几天就死了。你遵照他的嘱托,按他家乡的习俗将他火化了。”
忠亲王边听边点头。吴青又接着说道:“要是皇上问起西夷在哪里,你就说是在比拂袜(古罗马)更远的西方。这个传教士的名字叫杰克,个子很高,白皮肤,红头发,绿眼睛。他所传播的宗教叫天主教。”边说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杰克,天主教这几个字。
做完这些工作,吴青笑着说道:“其实这也不算编瞎话,火炮的确是在几百年之后,从西夷传入中原的,你只管大胆的说,无需有心理负担。”
忠亲王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记牢的,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吴青狡黠地笑道:“谁让我前世欠你的呢,我来到这个世间可都是为了你。”
忠亲王被她一闹,满脸通红。吴青噗嗤一笑道:“好了,我不逗你了。今天我也有一事要和你商议。”
忠亲王忙说:“什么事,但说无妨。”
吴青郑重说道:“我想把以前和你说过的防疫知识和急救方法整理出来,印成书册在全国推广,书名就拟定为《时疫论》和《急救录》。正好这些方法都已在幽州推行过,你们肯定有这方面的经验,我想让那些医官医技帮忙总结整理,写出更专业更全面更易操作的医书。”
忠亲王点头赞许道:“你说的法子很好,我回去以后就召集他们去执行。若是此事成了,功劳便算在你的头上吧!”
吴青了然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皇上对你有所猜忌。”
忠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的心思我哪里不知,他既要用我,又忍不住要防我。可是我就算再谨慎也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这便是出身在皇家的悲哀。亲兄弟都不能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吴青摇头笑道:“那又如何,我有一句话与君共勉: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凡事若能无愧于心,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忠亲王击掌赞道:“好一句‘只留清气满乾坤’,想不到我虚长你几岁,却比不上你的胸襟,真是惭愧。今日和你这番畅谈,真是令我受益匪浅。”
吴青眨了眨眼睛笑道:“既然和我聊天这么开心,不如将我收了,让我天天陪着你。”
忠亲王不由的老脸一红,说道:“此事开不得玩笑,女孩子的名声最重要了,现在已过未时,你一定饿了。我去叫人准备饭食,吃过饭再走吧!”
吴青见他转移了话题,有些兴味索然。忠亲王看她有些情绪低落,饭桌着意殷勤地夹菜添汤,才将吴青逗乐。
吃罢夕食,忠亲王又亲自将她送到外城城门口,美好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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